萧象：马歇尔对中共的一次“仗义”举动

事情起因于周恩来的一次大意。

1946年6月9日，周恩来乘马歇尔将军的专机从延安飞返南京，一时疏忽，将贴身衬衣口袋的小本子遗落在了飞机上。由于头晚开会研究停战问题，通宵达旦，直到上午去机场前会议方结束，周恩来实在太困，一上飞机不觉就睡着了，降落南京时，才被随行人员叫醒。回到中共驻南京办事处梅园新村，发觉小本子不翼而飞，到处寻找都没有，断定是睡觉时随机颠簸，滑出口袋，落在飞机上。

小本子所记，其他都无关紧要，唯熊向晖家在南京的住址至关要紧。熊向晖乃中共地下情报员，时任国民党“西北王”胡宗南的副官兼机要秘书，是周恩来10年前安插在胡身边的一枚“闲棋冷子”。本子落入他手，意味熊向晖即将暴露。

周恩来一生举轻若重，处事谨慎，作为统领中共情报工作的最高主管，他的细致缜密与周全，让他得以在激烈复杂的对敌斗争中每每做到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然而，这回却一时大意出事故。周恩来当即向延安报告情况，请求处分。

当天下午，俟周恩外出办事归来，在梅园恭候已久的马歇尔侍从副官，当面交给周恩来一个厚纸包装、火漆密封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正是遗失的小本子。

马歇尔将小本子完璧归赵，小本子失而复得。周恩来未敢有所松懈，他与董必武反复琢磨、研究，认为马歇尔必然将笔记本拍了照，那么，接下来就有两种可能：一、从美国偏向国民党看，马歇尔会把照片交给蒋介石，蒋下令侦查抓人，从下令到侦查再到抓人，需要一个过程，也就给出了一定的缓冲时间；二、马歇尔为保持国共“调停人”的资格，照片不交蒋介石，以免因小失大。周、董决定，立足于最坏打算，同时也考虑第二种可能。

第二天周恩来在梅园秘密召见熊向晖。潜伏胡宗南身边近十年，熊向晖以其出色表现深得胡的喜爱和信任，重要时刻向延安提供不少绝密情报，毛泽东称其“一人顶几个师”。抗战胜利，胡宗南从战后建设发展需要人才计，保送手下一批青年才俊到美国留学，熊向晖为其中之一。为办理留美相关手续，不久前熊向晖从西安来到南京。

一见面，周恩来即把以上情况说给熊听，并表示，按一般秘密工作要求，情报员身份一旦暴露，即需转移他处。但熊向晖非同一般，其身份与所处位置太重要了，周实在舍不得“一下子撤掉几个师”。在询问熊向晖南京家人和未婚妻情况之后，周恩来指示熊向晖即到上海避居半个月，如这边一有动静，有人会与其联系，将其安全转移到苏北解放区。半个月过后如没有动静，说明马歇尔未报蒋介石，熊向晖则可返回，办完手续，重返西安。

半个月过后，风平浪静，安然无事。于是，熊向晖在南京办完留美手续，回到胡宗南身边，直至第二年夏负笈美国。

而就在这一期间，作为中共情报人员“后三杰”之一，熊向晖做出了其情报生涯中最重要的一项贡献，这就是在47年2月底将蒋介石密令胡宗南进攻延安和胡宗南攻袭延安的具体军事部署等绝密情报报送延安，让中共中央得以预先做好足够准备，从容撤出延安，转战西北，而胡宗南所获不过一座空城。不惟如此，胡宗南的一举一动，中共都了如指掌，胡被中共牵着鼻子，东奔西跑，被动挨打，损兵折将，最终导致整个西北战场全盘皆输。国共军事攻守易势，西北可谓一转折点。

中共能从容撤出延安，转战西北，乃是事先获得熊向晖送出的绝密情报，而熊向晖能获取此情报，与马歇尔未将照片交蒋介石有直接关系，三者之间构成一节环环相扣的重要历史链条。

复盘历史，不能不说，在这环环相扣的历史链条上，马歇尔是不可或缺的第一链接。他的一个看似遵循一般道德原则的举动，让中共最重要情报员的可见的危险化为无形，而后做出其职业最大贡献。试想，如果不是他的这一“仗义”行为，如果他把获得的资料交给了蒋介石，熊向晖就不可能继续潜伏胡宗南身边，也就不可能获得国民党进攻延安的绝密情报，中共“转战西北”的历史就会改写。

诚然，马歇尔将军未必读懂本子所记具体所指，更不知晓熊向晖其人，但从其火漆密封笔记本并要副官当面交还给周恩来这一举动，可以判断，他十分清楚小本子内容高度机密，非常重要，不然他不会如此谨慎而郑重其事。而马歇尔既手握中共重要资料，却没有利用它，把交给美国偏向的蒋介石，而是完璧归赵，毋宁说是放了中共一马，也就帮了中共一个忙。

马歇尔何以如此？作为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于1945年12月来到中国，目的就是“调停国共冲突，避免内战发生，促成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统一的联合政府”。战后中国，国共纷争骤起，兵戎相见，势不两立，就意识形态而言，国民党倾向华盛顿，且国民党是执政党，美国自是以国民党为主导，但国民党的腐败、无能，也让美国很是不满和失望；而中共的廉洁与艰苦奋斗，代表着一种新生力量，尤其是中共对民主自由的认同与主张，颇得很大一部分美国人的好感。美国从战后远东秩序战略考虑，认为一个和平统一的民主中国，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马歇尔在华的一切行为都是围绕促成建立多党合作的联合政府这一任务施行而展开，为了尽可能实现这一目标而进行。

马歇尔当然清楚小本子被国民党知道肯定大不利中共，但他不愿制造事端，火上添油，看到事态往有利于国民党一边发展。基于“调停人”“中立公正”的价值立场，他把属于中共的归还给中共，体现了“不偏不倚”的公允态度，也当算是对周恩来与其接触中给他留下良好印象的一次回报。《马歇尔传》对这位后来曾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五星上将”的为人处世如此评价：“诚实正直、光明磊落”，这一举动符合他的性格特征。

从马歇尔的性格特征，笔者甚至猜想，马歇尔或许没有拍照小本子。既然他物归原主，又没让蒋介石知晓，他拿来拍照干什么，留以自用？似乎与其“诚实正直、光明磊落”的性格不相符合。

当然，无论拍没拍照，都无关紧要。对中共而言，马歇尔的“仗义”举动，实在是帮了一个大忙，这才是紧要的。

2018年11月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