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届世界哲学大会结束了,8000人参会、1000场会议、5000个报告,会议以“学以成人”为主题,展开了从西方到东方、从科学到人文、从传统到现代、从个体到群体、从精神到自然的不同层面的对话,如此规模的跨文化、跨学科的交流实可谓:千年的机遇、百年的纠缠、十天的碰撞!
论及交流,大至跨文化、跨学科交流,小至人际交流,最基本的问题是“表达”,会议上有诸多的报告论及此议题,这里我介绍二个报告,以管窥一斑:1,表达、对话、可译性-传话游戏和哲学翻译;2,文化与宗教之间的沟壑可以借助灵性来连通吗?
一、报告:表达、对话、可译性——传话游戏和哲学翻译(Expressibility, Dialogue, Translatability: Chinese Whispers and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
这是专题会议“表达性、对话、可译性”的一个报告,报告人Michael Beaney是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哲学教授。
首先,Beaney提出表达的清晰性的必要:如果一个想法是值得思考的,那么,这个想法也值得清晰地言说;而且,如果这个想法被清晰地言说了,那么,它会让其他人的思维更加清晰。(If an idea is worth thinking, then it is worth saying clearly; and if it is said clearly, then it will crystallize thinking in others. )
如何让人思路明晰呢?他用“结晶”来比喻:我们的思想就如液体一样,其中所有想法和思考以一种初期或者半成熟的状态到处流动,这就要求加入合适的晶种使其结晶,使思想更为成熟。“真正的智慧”就是为结晶过程提供晶种,这是达到“清晰” 的一种方式。
他说:传达我们想法和思考的媒介是语言,那么液体就是一种特别的语言。真正的智慧能够让同种语言使用者的思想变得更为明确。那么我们如何让不同语言的使用者思想相通呢?答案当然是通过翻译。
他举例用谷歌翻译他报告开头的话,依次翻译为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俄语和中文,然后再译回英文。从最初:If an idea is worth thinking, then it is worth saying clearly; and if it is said clearly, then it will crystallize thinking in others,到最后:If an idea is doubtful, then it is worth mentioning that, when it is clear, you will understand the ideas of others.
他然后用“传话游戏”(在中国,叫Chinese whispers,在法国,它被称为te?le?phone arabe,德国叫做stille Post,在意大利称为 passaparola等版本)来解释信息在传递过程中非常容易受到曲解,或者在翻译中被遗漏。
他接着又举例《道德经》开篇的翻译困难:
-道可道 非常道。名可名 非常名。
他说:不论最佳翻译是什么,我们在《道德经》开篇看到的思想,与本篇论文开头阐释的思想实则相反。可以对此换个说法:
A thought that can be crystallized is not a constant thought; a formulation that can be formulated is not a constant formulation.
他说:我们最开始探讨的是具有分析哲学特点的观点——存在一种清晰表达能让别人思路清晰。不过在道家看来,不仅是所谓的规范表达,任何思想的表述方式都不可靠:永远无法充分地表达思想。表达可能是分析哲学和道家共同面临的问题,二者间可以就此进行建设性对话。但这两种哲学传统似乎从根本上是对立的,导致无法进行卓有成效的交流。
他认为儒家理念可以作为调和两种立场的方法,为此阐释《论语》的开篇:如果你能教授或者践行所学,才是真得学透彻了。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让人心满意足呢?(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他总结到:但这并非说不存在一种规范表述或者多多少少受欢迎的表达,它在所有其他表述方式里占据中心地位,在考虑、进行表述时使思想变得凝练、具体化,尽力做到了准确、贴切。矛盾的是,你考虑越多其他表述,你会发现最佳表达的高明之处也愈发明显——就像你看了一篇文章不同的翻译版本一样,我希望这会帮助你找到最合适的译法。
Michael Beaney 分析了表达的内容与表达过程(如翻译)的“清晰性”和清晰性损失问题,他认为,“我们的思想就如液体一样,其中所有想法和思考以一种初期或者半成熟的状态到处流动,这就要求加入合适的晶种使其结晶,使思想更为成熟。‘真正的智慧’就是为结晶过程提供晶种,这是达到‘清晰’ 的一种方式。”这是一个很新的提法,就是说从清晰“表达”的要求触及到了“真正的智慧”问题,但他所说的“结晶”和“晶种”只是一种比喻,并没有明确的内涵。
二、报告:文化与宗教之间的沟壑可以借助灵性(精神)来连通吗?(Can an Appeal to Spirituality Bridge Cultural and Religious Gaps?)
此报告是大会主题“精神”报告之一,报告人Hans-Julius Schneider是德国波茨坦大学的哲学教授。
Schneider这样来阐释报告的主题:我们怎样理解精神(灵性)概念才能让它有助于连通宗教和文化之间的鸿沟?
他从理论上分析两个立场:民族中心主义和相对主义,认为二者都是误导人的。
他说:民族中心主义是这样一种观点:唯有我自己的宗教(或者更宽泛地讲,我自己的文化) 才能告诉我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良好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以及“灵性”和“宗教”这些术语的意义。这种观点的某些版本甚至声称,唯有我自己的宗教才算这个语词所意指的东西。
与此相反,相对主义的立场是,它意识到民族中心主义的那种帝国主义的、暴力的一面,或者更一般地说,它意识到拒绝考虑其他不同的潜在价值观的危险之处。因此,相对主义的目标可以说是为了克服人们固守己见所造成的负面效应。它鼓励尊重其他文化,其方式包括暂时从自己固守的信念退让一步,严肃对待偏见的危害,比如我们自身的有限性,但我们却没有意识到。
他进一步分析:民族中心主义的可疑立场源自一个亦会有其积极一面的观念,即民族中心主义是一种“自然的”倾向:关于世界是什么样以及良好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等这样的事情,我们最初的理解源自我们幼年时对身边社会环境所形成的经验。这些经验与我们早年的情感生活以及形成身份认同时的最初阶段紧密相连。
他说:既然民族中心主义的可疑立场源自一个亦会有其积极一面的观念,那么哲学上更值得尊重的相对主义立场也会有其消极的一面。若这样来理解相对主义——严肃探讨人类生活各种不同观念的价值和过错(正如各种宗教中所阐述的那样)是不可能的,前述这种消极情况就会发生。宽容由此会轻易沦落为冷漠。
他认为:帝国主义版本的民族中心主义和冷漠版本的相对主义都是误导人的,认同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在探讨一种“清楚表达差异的语言”时所建构的一个论证。泰勒赞同那些对民族中心主义的常有批评,不过,作为社会研究领域中“解释学”或“理解”研究路径的捍卫者,他也批评相对主义,因为(正如他所正确说到的)这一立场甚至不能充分陈述我们不理解的一种文化的表述所处理的论题究竟是什么。
他进而论证后期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中的一些思考会强化泰勒的立场,他所选的例证是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改变,即,他关于言说的图像模式的态度的改变。
他说:在《伦理学演讲》中,维特根斯坦声称即便有语言的帮助有些东西我们也不能表达,也就是说,表达某种高阶的东西。若如此,这一事实会捍卫相对主义,因为它使得灵性内容成了我们的批评所无法触及的东西。
现在若查看《哲学研究》中他的后期工作,我们会看到维特根斯坦已经改变了有关这些论题的看法。有关图像式语言的运作方式以及语言作用的界限,他现在的说法已经相当不同了: “在此,巨大的困难是不这样来表现事情:似乎人们不能做什么。似乎在那里的确存在着这样一个对象,我从其抽引出了这个描述,但是我却不能将其指给某个人看。---我所能建议的最好的做法或许是我们屈从于使用这幅图像的企图:但是,现在请研究一下这幅图像的应用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哲学研究》374 节)
因此,维特根斯坦的下一步就不是去寻找一个对象,而是去“研究一下这幅图像的应用看起来是什么样的”。这就意味着:在我们人类尝试对生活的精神维度进行表述的过程中,相当不同的图像式表述可能会履行相似的存在的功能。
Hans-Julius Schneider 认为:“帝国主义版本的民族中心主义和冷漠版本的相对主义”都是不同文化或宗教之间相互表达的障碍,由于语言并不能表达如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某种高阶的东西”,因此Schneider 认为不同文化和宗教之上的“精神”可以成为表达的共同性,但这种看法已涉及到非语言表达的更困难的问题,如维特根斯坦的“图象式语言”。
三、对二个报告的初步解读:“表达”的层次与“大象无形”的中国思想
这二个报告都涉及到对“表达”的内容、对象、方法和过程中的一些方面的研究,但有关“表达”问题各方面总是相互影响或制约的,在纯概念的意义上的自相缠绕似乎是无法克服的,因此他们的研究实际上都在寻求一种对“表达”的内容、对象、方法和过程的超越,如Michael Beaney 所说的思想的“清晰性”或Hans-Julius Schneider 所说的“精神”的共同性,这就要求对“表达”问题本身的超越,但这种超越性可能正是西方哲学难以克服的困难,所以这些研究方向虽然都具有启发性,但很难有突破性的发展。
“表达”问题确实应当放在文化研究的背景上进行,但西方哲学的工具理性本质(如形式化)无法克服自身本质性,所以,回到真正的自身总是西方一种永远的文化渴求,对“表达”问题的种种探索表明了这个过程的历史延续性。第24届世界哲学大会提供一个广泛表达和表现的舞台,形形色色的学术汇流也同样提供了一个我们可以反省自身的文化和哲学思想的机会。
中国传统哲学与中国文化的特质是一致的,“大象无形”背后是清晰的层次思想,这正是西方哲学遍历不得的,中国传统哲学吸收西方哲学丰富成果而得到清晰的体系化,中国传统哲学可以给现代西方哲学涉及自身的最困难的问题带来洞察的思想。
中国传统哲学需要与西方哲学展开深入的现代对话,任重而道远,这或许正是此次哲学大会在中国召开的一个特珠意义!
参考文献:
[1] Michael Beaney,Expressibility, Dialogue, Translatability: Chinese Whispers and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
(表达、对话、可译性 — 传话游戏和哲学翻译,译者:周一帆)
[2] Hans-Julius Schneider,Can an Appeal to Spirituality Bridge Cultural and Religious Gaps?(文化与宗教之间的沟壑可以借助灵性来连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