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晓原 ■ 刘 兵
□ 穆勒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物理学教授，他还是美国政府的顾问，同时也经常出现在一些电视节目中。三年前他以自己给文科学生开设的课程为基础，写成这本《未来总统的物理课》，已经出了平装本。在他自己的博客上，也以显著位置介绍了此书。他自己对此书的定位是普及作品——更适合人们“阅读”而不是“研究”用的。
我们经常听到人们在谈论中国的科普出版不景气之类的话题，我则经常鼓吹“科普需要新理念”，看了这本《未来总统的物理课》，我感到十分兴奋——这恐怕已经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科普著作了。
我的“科普新理念”第一条，就是要平视科学，不再将科学神化成顶礼膜拜的对象，而是进行全方位的普及，包括科学技术本身的局限，它的负面价值，以及它被滥用可能带来的危害等等。本书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
我的“科普新理念”第二条，是提倡开发科学的娱乐功能。这似乎与本书内容无关，但本书采取了相当夸张、甚至有点搞笑的形式——对总统讲课的形式。而且，作者故意将这种“御前进讲”的口吻频繁使用，口口声声“作为总统你应该知道……”；而每章的总结则写成“总统备忘录”，如此等等，这就大大加强上述包装的效果。你能说这里没有一点娱乐的功能吗？
■ 在原则上，我基本同意你对此书的评价。我之所以用“原则上”这一限定，是因为作者虽然有某些你说的倾向，如在你说的第一条科普新理念中所包括的对科学技术本身的局限、负面价值及被滥用可能带来的危害的普及，但却做得并不彻底，并不十分理想。当然，作为一位物理学教授，能够有此书中的那些与上述理念相关的认识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我仍然要说，这样的科普，还是站在科学立场的上科普。
例如，在讲核能那部分时，我们会联想到近来的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甚至于，此书中对于核电站事故的可能性分析，几乎与近来日本发生的情形非常的相似。但是，作者却认为：“公众对核能的恐惧来自无知而不是知识”，并希望总结能告诉公众这一观点，甚至还要告诉公众“放射性武器的威胁不像看起来那么可怕”。在结语的相关部分，他明确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会鼓励开发核能，特别是裂变电站。我会努力让公众相信核废料储藏问题已经解决……”。“政治家认为核废料问题从本质上说是技术的，而科学家和工程师相信问题是政治的”。诸如此类的观点，实在是基于某种科学家的狂妄，因而是不可接受的。
当然，就你说的科普新理念的第二条，倒是基本成立。此书选择的问题，确实是人们普遍关心、在社会上有诸多讨论和争议，需要做出相应决策的热点问题。但是，这也是那种仅仅注重娱乐的科普的作品的另一软肋之所在。如果没有恰当的人文立场和反思，这样的娱乐性反而只会给受众带来某种对科学技术盲目的乐观。部分地，为此娱乐性目的，此书采取了给总统上课的形式，尽管这只是技巧性的形式，因为此书实际上源自他在加州大学为文科生开设的课程，而非真的给总统上课（当然乐观些说，也许那些文科生中会有未来的总统）。这倒让我联想到，你倒是真的给国家领导人上过课，虽然是科学史课，那也算是一种广义的科普吧，而且后来你与其他讲课人的讲稿还结集出版了。那么，你在上那样的课时，是否想到了我们刚刚讨论的那些科普新理念了呢？
□ 我觉得，作为一个物理学教授，在书中有你说的那种倾向就不错了——当然这种倾向如能够更强烈就更好。其实本书关于“核能”的专题，我认为是相当不错的，特别是在福岛核电站泄漏事故闹得沸沸扬扬之时，读读这个部分，还真是简明扼要，相当管用的呢。至于鼓励开发核能，相信核废料储藏问题已经解决，那可以理解为学术观点的分歧。而你引的“政治家认为核废料问题从本质上说是技术的，而科学家和工程师相信问题是政治的”之语，我觉得也不算错误。
我当年“御前进讲”的是天文学史课程，虽非“科普”，但上述新理念的第一条，我还是积极贯彻的——“全方位”的介绍，包括天文学在古代中国社会中的“政治巫术”功能也没有回避。但新理念的第二条则无法贯彻了，那毕竟是比较严肃的事情。
本书中引起我更大兴趣的，是最后“全球变暖”那个专题。这个部分确属持平之论。作者对戈尔所搞的影片和书籍，称之为“有力的宣传”——我们知道，在西方语境中，“宣传”一词经常是贬义的。作者还讲了一个八卦，说戈尔居然在一项民意测验中成为被提名最多的“在世的科学家”。作者暗含讽刺地表示，由于戈尔事实上不是科学家，“他可以更有效地成为公众的代言人，因为他不必遵从科学的标准”。这里穆勒确实站在科学的立场上。
■ 你确实很宽容，但鼓励开发核能，相信核废料储藏问题已经解决，我倒不倾向于认为仅仅是学术观点的分歧，而大有保护集团利益的嫌疑。
至于全球变暖的问题，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认为作者所言不错。他的结论，就是不确定性。这是可以接受的。面对可持续发展问题，他认为节能是重要的，但与此同时，他又把未来可能的风险放在了发展中国家身上。当然，这也未必没有道理。
□ 我还觉得此书的书名有点问题，《未来总统的物理课》是据原文直译的，但作者为何要取这个书名呢？因为本书五个专题：恐怖主义、能源、核能、空间、全球变暖，很明显只有中间三个可以算物理。也许这和作者自己是物理学教授有关？其实书名如果用《未来总统的科学课》说不定还更确切些。
■ 你最后提的这个问题，我倒可以宽容理解，而且作者在“开场白”中也解释了，对第一个主题，“当你明白了物理，世贸中心发生的事情就会更加清楚了。当你明白了相关的物理，就连生物武器也会更容易理解了”。对于最后一个主题，“它跨越了很多不同的物理学领域”。当然，叫科学也许更合适些。可是，谁让作者是个物理学教授呢？
物理学，特别是近现代物理学，因其很强的抽象性和理论性，公众往往难以把握，因而也经常让人望而生畏。而作者利用物理学来说明那些摆在人们面前的紧迫的世界性问题，显然是成功的。阅读这本书的人，也许是未来的总统，但更主要的是公众，这些问题对于他们同样重要。
载2011年5月6日《文汇读书周报》
南腔北调（1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