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眼睛病相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048 次 更新时间:2016-08-24 16:58

白志强 (进入专栏)  


视力下降。感觉到眼睛出了问题。尤其是右眼。于是买眼药水。使用了消炎类明目类眼药水三年多。右眼视力仍是下降到了模糊程度。

不想去医院。

自从十来年前在同一年送走了父亲和岳父母,我落下个病根儿。怕闻见医院的来苏水味儿,更怕闻见84消毒液味儿。闻了那样的味儿便觉得头晕眼晕撕肝裂肺般煎熬。那是内心永远不会消失的痛。

家里的老人母亲走的稍早,母亲住院治疗的最后几年间,我几乎泡在了医院。而父亲和岳父母竟然在同一年相继离去那整整一年间,我天天泡在医院,我对医院的憎恨无法用语言形容。

2004年是我和妻子两个家族的灾难年。我们一家弟兄们痛苦,妻子一家的弟兄姐妹们痛苦。那一年我从元月二号到年底的十二月二十九号,整整一年泡在了医院,看着几位老人煎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熬得我现在想起来那一年便浑身零件儿全不对付,那用刻骨疼痛形容也不够,还余下满眼的怅然及内心的无助惨相……

生命的脆弱感是当父亲检查出来了恶疾,我眼见着父亲象山一样的身体突然坍塌。父亲一生尚武,七十来岁的时候还能把一个偷他钱夹的小蟊贼一掌打进路边的水坑里。那家伙爬起来便狼狈逃蹿。父亲大气不喘,只乐呵呵地笑着说,这货欠揍。但父亲检查出恶疾之后,我便眼见着父亲如山体滑坡,父亲的面容和体魄陡地满目疮痍……尤其是到了父亲的癌症晚期,他想散步却会陡地晕倒,摔得脸上头上一满是血是疱是青紫伤痕。我们弟兄相约紧着和父亲笑着说话,但出了屋门便个个泪流满面……

我们弟兄几个曾经在父亲的住处外一个角落,蹲在地上痛哭失声。我们弟兄们都尽了全力,但全是无助地悲恸大哭……

那一年,同样的痛是扛了一布袋钱进了医院,相继抬出来了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几位老人……

当我们的意识形态指责前苏联巨变的时候,用过一句锐利的词儿,是苏联的两千万党员,无一人是男儿。普京也用了一句话回复,更加锐利,是用房子医疗教育作为拉动GDP的政府,是无耻的。

对如此的说法我感同身受。

国人的一生,全当了房奴病奴学奴,这三项亿万家庭的巨额支出,是三座大山,压得百姓们一生喘不过气儿。

那之后及此前,我坚持锻炼身体,天天散步三至五公里,从不间断。出差时也坚持。我一生怕医院。那是一类拒绝。

但是那之后我的颈椎腰椎不争气,逼迫我又有几次住院治疗。

用老陕人的话说,我身体上这根大梁(脊柱)七拧八歪,腰椎间盘有五节脱出,颈椎三节脱出,我的几次住院治疗,有专家建议我手术。我立即出院,不治了。当腰椎犯病疼痛感爆发,我像条病狗一样趴在沙发上不敢动,浑身出冷汗。而颈椎病犯了,我走路不稳。我甚至走路时突然有猝死的感觉,得立即坐在路边,慢慢地平躺在地上,有时候出现一过性地意识丧失。

但我拒绝手术。我期待着某种奇迹发生。

奇迹也终于发生。

一位教授是国内顶尖级神经内科专家。我在医院做了心脑血管造影,专家和我交谈,说我的突发性昏厥及一过性的意识丧失,是精神问题。之后了解到了我的突然丧失四位老人的痛苦,专家笑了,说症结终于找到。专家宽慰我说,你的问题是自我调解,不建议手术。颈椎的手术成功率很低。颈椎手术差不多是要把头颈拿下,取出坏了的几节颈椎骨,再植入钛合金的颈椎骨。目前它是世界级的疑难杂症,属于顽疾。而腰椎的手术后遗症也存在。专家的办法是建议我自我调解。他教我用一个小枕头每晚睡觉前做牵引改变颈椎曲度,坚持三年以上。并教我用意念式方法调整突发的昏厥现象。当如此的感觉突然到来,立即想象一个笑话,用意念抵制那类突发的昏厥。当一过性的意识丧失到来的时刻,立即坐下也可以平躺,几秒钟甚至一瞬间会恢复意识。

这方法灵。

我的自我调解三年多后生效,而小枕头牵引术,彻底改变了我的颈椎曲度。

我庆幸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专家医生。

我对医生的憎恨也在渐渐改变或者说我压根不憎恨医生。医生个个是人全得养家糊口,医生全是被体制推下了海或者是污水沟。当医疗走向市场,被推下去了,医生的面目便可憎起来。但一个个医生哪个愿意真心实意地狠宰病人呐?我想没有。这全是制度性的恶。

现在全社会唯有没被推下去的是机构,各级政府机构。陈志武先生有篇文章谈到了中国的政府规模到底有多大?归纳一下是全民得花费三分之一的钱财养活如此庞大臃肿腐败的政府机构。官员们全体参与了经济,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职责。权力是金钱美色美食,一个地区级别官员便是那个地区所有经济实体的董事长。

如今的反腐再反下去,便触及到了根基。制度不改变,官商勾结没完没了,是前腐后继。

假设哪一天把政府机构也推下海,让百姓选出一级级政府官员,让舆论监督一级级政府官员,那中国的改革才算真正开始。

国情下的改革进行了三十多年,但一模一样的群体性事件及敏感事件及大事件在循环往复发生。经济上取得的成就和制度上的恶相抵,想装睡看不见只能是循环往复穿着"皇帝的新衣"。

我的眼睛问题到了必须就医的程度。但我拒绝去医院。我从十来年前四位老人走之后便厌恶医院。同时我也觉得老了,年龄一岁岁增加我的固执也一点点增加。我偶尔感冒发烧绝不吃药,扛着。有段子形容过,感冒发烧吃药一周就好了,不吃药一个礼拜也好了。我扛过七天感冒发烧自己就好了。而我偶尔做地铁公交车,有年轻人竞相给我让座,我极愧疚也固执地不坐,一次次把年轻人硬是捺坐在座位上,说你们比我更需要休息,累了一天了,谢谢你,你坐。当全社会对老人的碰瓷讹诈屡作戏谑并恶言相向的时候,我想这一批老人全是四零后五零后或者是六零后,他们全参与了文革也见识了文革,老有不尊的现象是文革后遗症。这些老年人是毛领袖训练出来的流氓无产者群体。但这个群体庞大作恶者绝对无疑是个别人,但这个别人的讹诈把中国几千年的尊老传统毁了。我谁也管不了只能自律。

偶尔接触了一位专家。得称她为专家。她是博士。学了中医,出国深造学了西医,回国又考取了中医博士。她四十一岁已经是专家。

一次偶尔地聚餐,我俩坐在一起。朋友们的专业太杂太不对称,吃饭时各聊各的。我和这位博士便聊医学。

之后她只是偶尔说了两句话,为:医学接近哲学,而哲学接近宗教。

我立即悟出这是学术型专家,她的一生是为追求医学的一类境界而活的。这样的专家可遇不可求。她的言谈中透出了博学和豁达、通透及机智。她的内敛和美貌是女性中的佼佼者。我俩一下聊得投机,我得尽全力让大脑快速应对,我俩实际极快进入了心灵对话层面。

和这样的女性交谈是享受,是精神上的饕餮大餐。

饭局散的时候,我说我目前有什么病么?博士么?眼睛很毒的?

她微笑着说,你的眼睛是白内障。去检查一下。

我查了,医院确诊为此病。

中医的"望闻问切"她只用了"望"。她真是博士水准。

而西医博士医生我见得多了,他们的文凭我不知道是如何弄来的,他们全依靠机器仪器及各类检查指标为诊断依据。这没错,西医认科学,但西医专家的判断诊治只认各类数字及指标,他们绝对不相信他们的眼睛,他们相信机器仪器。

中医的博大精深是并不完全依靠机器仪器,依靠的是经验和学识及长期的临床实践。真正的中医专家的眼睛,已经可以替代太多的机器仪器。中医专家的眼睛太毒太为神奇。

北京的一家眼科医院异常著名。我去了,傻眼。

这家医院人山人海。打听了,知道就是挂上了号,也得排队等候三个月至半年才能住院手术。

而我的眼睛视力已经下降到了零点一。从这家著名医院回来的路上,我突发意念,是等待眼睛瞎了,拉倒。我想晚年只依靠心灵感悟。这个固执的念头我复述给了妻子。

眼瞎了就瞎了,挺好的。不看了还能咋地?周围的世界一满的糟糕透了,烂透了,不想看了。

但我妻子焦虑着急,她开始背着我发动关系找路子。

又一次无奈。

我一生的处世原则之一是不为私人的事情麻烦朋友。但是如此的处世原则有时候得撕裂。比如给父母及岳父母治病,我求过人,也不惜代价送礼塞红包,那是尽孝抢救老人,我得放下心灵结束,求人托关系。

此类无助无奈,可以把一个人的操守坚守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迅即崩溃。

妻子极快找到了关系,回西安做手术。她几个电话解决了我的住院难题。女儿上网一查,告诉我说西安的这家医院是眼科国内一流,有一百多年历史,只做眼科各类手术。

飞了西安。在朋友安排下,我让这家著名的眼科医院的院办主任领着挂号做十几项检查。两天结束。

但是我住不进去医院。压根没有床位。手术的专家为号称西北眼科第一刀的主任医师,教授级别。他乐呵呵地笑,说住"日间"吧。这是他们自己创造的一个术语,即不住院,住在医院对面的宾馆,手术按住院正常安排。在没有床位的状况下,我硬是挤进了"日间"床。

我的手术三天后便顺利完成。

而十几项检查术前准备,只看各类数据和身体指标。

这家医院也是人山人海。整个西北及河南山西湖北的病人们,全来这家眼科医院治疗。检查的时候在一座楼内转来转去,处处人挤人,听到了几个老陕口音,全是谁和谁没商量,形容为:这是赶庙会呐?咋觉得来这里看病跟不要钱一样的?

看病贵,看病难,到一家著名医院让著名专家看病,就得人托人,脸托脸,一个患者想有尊严那是不可能的。

而这位专家的号已经挂到了半年之后,他名气大人特好,他姓王,我的手术只是十五分钟准备,五分钟结束。

这家以眼科为强项的三甲医院其他的科室全是摆设,到这儿就医的全是眼科各类疾病。这家医院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眼科疾病的中国大区中心。这家医院的合作方是德国美国澳大利亚等国的著名眼科医院。这家医院的实习生有各类肤色的老外年轻医学毕业生们,更多的是国内眼科专业的毕业生们。

这家医院的手术室是国内外一流。巨大的手术楼层呈环形状,十几个手术室同时开始,一次拥进来做手术的患者三百人。各个手术台的治疗全过程在外面的大屏幕上同时显示,患者家属全能知道手术进程及成功概率。

手术后的当天夜里,我感觉头痛欲裂。紧着去了医院。一测是眼压太高,得释放。用一个小针头把新换上的晶体刺破,一股子泪水流出,头痛立即消失。但医生说你别走了,眼压升高一般情况下还得有几次释放过程。

我没床位,只能坐在住院部的休息室,等待。

那片刻有几位眼压升高的术后患者全来释放眼压。这些没床位的病人全是托了硬关系。大家全坐在休息室等候。大家只能用耳语悄悄地说话。

住院部进入夜间休息状态。

之后便有患者躺在了休息室的长椅子上困得睡着了。

一个婴儿的哭声从一间病房传出来,片刻婴儿便让母亲抱着出来晃悠,婴儿的啼哭声音尖利,医生为婴儿测眼压,也是术后眼压升高,得释放。婴儿的哭声越发尖利。我听出来这个小婴儿才八个月,也是白内障。

而发病机理专家们也弄不清。

目前白内障已经不分年龄段。糖尿病心脏病脑溢血甚至恶疾也不分年龄段爆发。

病魔肆虐,有些恐怖。

婴儿的父母对我们几个年龄稍大的人一脸愧疚地连连说,打扰大家休息了?真对不起,对不起……说了那个年轻的母亲仍是抱着尖利哭叫的婴儿晃悠。

我过去安慰那位年轻母亲说,没事儿,你看我们全是成年人老年人,也受不了眼压的痛苦,再甭说才八个月大的婴儿了?

我不经意的几句话,说的婴儿母亲一脸泪水,对我连着说感谢,感谢理解,让大家全睡不成了?

几个坐着休息的患者全说没事儿。

但是有事儿了--一个患者从他的病房出来,晃悠着一部手机,手机中传出来秦腔的怒吼,是黑头的一段词儿:王朝马汉一声叫,谁把老子毬咬了……哇呀呀呀啊……

那段黑头唱段让整个住院部震颤,压倒了婴儿的哭声更引来了各个病室的门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个眼遮纱布的患者,也从一间间病室伸出来了各类人头及各类惊讶的眼神儿……

那个放出来事先录好的黑头唱段的患者是老年人,他仍是晃悠着手机,也跟着吼,让我睡不成?哪个也甭想睡?这个老者也是个流氓无产者。

赶过来了护士小声劝解。压根不起任何作用。

此时婴儿的父亲过去了,是个身体极壮实的小伙,他对那个晃悠手机的老年人吼了一嗓子,说,咋呀,找死?我想把你一拳头捶死!那是老陕人的短语,字字像是从腔内如子弹一样蹦出来的。

麻烦!我过去把婴儿的父亲稳住,趴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话,是你冲动一分钟,后悔一辈子!稳住!

之后我过去把老年患者推进了病室,说我也是病人,大家相互理解好不好?孩子哭,正常。你放秦腔,不正常,对不对?

但老年患者吼,他把我捶死?我儿子两个,孙子四个?怕他个碎怂?

我正要说,里面一个患者也是老年人插话说,噢,全想死呀?打打打?

之后那间病室的患者全体起来,一致劝解那个患者。

大家一块儿把让手机中怒吼秦腔的老者镇压下去。一个年龄大约八十多岁的老者劝解的话语是,咋呀你?真不想活咧?出去把那个八个月大的娃掐死,让人家的碎怂爸再把你捶死,去!再甭牵连你的儿子孙子,有种就出去弄!

仍是典型的老陕人性格,八十多了,劝架的语气暴怒但是内中藏着温馨。

之后大家打着哈哈把被镇压的老者说服。

我想没事儿了。

出来, 见火速上来了五六个保安,个个一脸严肃严峻的样子。

我对值班护士小声说,立即让保安撤,别把事儿闹大。

戾气。

处处弥漫着戾气。个个不想活了?一件极小的事儿,能在瞬间爆发为血案命案?

之后护士为了感谢我,让我躺在了治疗室的一张急救床上休息。

那一夜,我的眼压释放了四次。到了凌晨,眼压稳定了。

但是我三个多月来,两眼焦距不对。一天只敢对着电脑二十来分钟浏览新闻和事件,也有时写二三百字作日记。做了手术的右眼视力迅即恢复到了一点二,右眼竟然仍是零点一。痛苦。再做右眼的手术得等待几个月或者半年之后。这是医生们长期临床的实践结果。

也罢。

好在国情下压根没新闻。

如近期出现的一个因演绎了傻根形象爆出虚名的演员和他的妻子婚变及奸情,竟然仍是压倒了各类敏感事件及大事件。各大媒体及网站全在深挖奸情及跟踪报导及爆料,有网民称此事件"成功地拦截了奥运及反腐"?"把几亿人的眼球吸引了"?

异常悲哀。

我写过两篇随笔,前年及去年,一旦演艺圈儿奸情出现,会把敏感事件及大事件压下去。时间过去了三年,仍是如此。

不想写了,意识形态要把国民往哪儿引领?清醒的精英们全知道。

主抓意识形态的人也知道但全装作不知道。

国情下的人们无论在哪儿,全在看手机。无论你在机场还是餐厅还是任何公众场合,我只能见到不分年龄段儿的人们低头在看手机,而如此的现象让人陡地悟到当年的孱弱中国,人人在吸毒?

当手机释放出爆炸般信息的时候,里面藏着毒,它毒害的是眼睛。眼睛的病相会向全身传染的,谓之一叶障目,它扩散起来会成为全社会的恶疾……

8、20、匆匆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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