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前集》,新诗集,路易士著,开本尺寸17.5×12.4cm,平装,1945年4月上海诗领土社初版,为“诗领土社丛书第一种”。
路易士其人,不专门研究中国新诗史,恐怕都会感到陌生。他的新诗生涯始于1929年,以1945年为界分作二段,上段以“路易士”笔名崛起于大陆新诗坛,下段改以“纪弦”笔名发表诗作,1949年以后更以提倡“新现代主义”享誉台湾新诗坛。“路易士”和“纪弦”实为一人也。
所谓“三十前集”,路易士在此书《自序》中说得很清楚:“其所以名这书为三十前集者,主要是由于所收均系我满三十岁前的作品故,此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命意了。”《三十前集》其实是路易士前期诗作的自选集。如果我们承认《鲁迅自选集》、《达夫自选集》等书对研究作者创作不容忽视的价值,那么对路易士的《三十前集》也应作如是观。《三十前集》封面是路易士的友人、另一位青年诗人赵璇设计的。路易士本来是学美术的,衬页背面有他的套绛红铜版自画像一帧,是他“二十几岁时用硬铅笔和烟草灰描绘了的”,颇为传神。扉页上注明“三十前集路易士诗代表作编年1931-1943”。《自序》后即为编年诗作,共收诗212首。“目次年表”反而别出心裁地移至书末,“目次年表”之前,又有路易士作于1944年初秋的《三十自述》一篇,对研读其前期生平、创作和“诗见”至关重要。
与当时许多文学青年一样,路易士的新诗创作“几乎是和初恋,和志于美术同时开始了的”,他二十一岁时就自费出版自娱自乐的《易士诗集》。也就在1934年5月,施蛰存主编的上海大型文学杂志《现代》五卷一期发表了他的《给音乐家》,9月五卷五期又发表了他的《时候》,从此开始了他的“文坛生活”。不过,他后来认为《给音乐家》“诗的本身很坏”,《时候》“才引起注意,得到好评。”(以上引自路易士《三十自述》)路易士正式出版的第一本诗集是《行过之生命》(1935年12月未名书屋初版),杜衡序,施蛰存跋。施蛰存在《跋》中称路易士的诗“是他自己独特的艺术品”,“在一切的日常生活中,心有所感,意有所触,情有所激,就写成他的诗了”。施蛰存同时提醒读者“路易士的诗最适当是应该看他的全部,而不能看他的一鳞一爪的”。
证之以《三十前集》,可见施蛰存所论不虚。路易士在三十年代“现代派”诗人中是后起之秀,四十年代初渐趋成熟。《三十前集》中的诗有象征的,有写实的,有超写实的,但不管采用什么样的表现手法,都是思考的,用感觉思考,用意象思考,借抒情以思考,具有鲜明的智性色彩,譬如他1936年所作为诗友所激赏的《傍晚的家》的第一节:“傍晚的家有了乌云的颜色。/风来小小的院子里。/数完了天上的归鸦,/孩子们的眼睛遂寂寞了。”又譬如诗集中最短的作于1937年的《恋人之目》:“恋人之目:/黑而且美。/十一月,/狮子座的流星雨。”同年所作的《黑色赞美》、《在地球上散步》和四十年代初所作的《冬之妻》、《春天•紫罗兰色》、《我的爱情除以三》、《吠月的犬》、《摘星的少年》等诗更是充满了天才的奇特的想象,吟味感情,沉浸冥想,蕴涵深长。因此,《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诗歌卷》路易士选诗最多,与吴兴华并列第一,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手头这部《三十前集》是路易士的签名本,前环衬左侧有他蓝黑钢笔的题字,笔迹率性随意:
纯瀛兄正 弟路易士
难得的是此书衬页上还有受书人董纯瀛用纯蓝钢笔题写的一段话:
三十四年五月十二日于山东路马上侯酒楼,诗领土同人为《三十前集》出版特举行庆祝,计出席路易士、寸照、田尾、枫叶、董致白、叶帆、赵璇、隐心、言之末、董纯瑜和我,并且和日诗人朝岛雨之助。
不要说对一般读者,就是专业的现代新诗研究者,这些名字也一定比路易士更为陌生。然而,正是路易士的签赠和董纯瀛的题词揭开了上海沦陷区文学史上早被遗忘的一页。诗领土社是上海沦陷时期唯一的新诗社团,主要成员为时居上海的路易士、董纯瑜、田尾(即路迈,路易士之弟,又有笔名“鲁宾”、“鱼贝”,也擅小说)、应寸照,时居北平的南星、沈宝基以及时居南京的叶帆等。诗领土社主张“在格律反对自由诗拥护的大前提下之各异的个性尊重风格尊重全新的旋律与节奏之不断追求不断创造”(引自诗领土社《同人信条》),走的仍是“现代派”的路子。路易士无疑是诗领土社的灵魂人物,在他主持下从1944年3月至12月,诗领土社出版了五期《诗领土》。尽管路易士在上海沦陷后期创作的一些诗为人所诟病(这些诗作者后来从未编集),但后来的论者指出《诗领土》“在当时的上海乃至整个中国沦陷区,也算得上为数不多且有一定特色的诗歌专刊”(引自陈青生《抗战时期的上海文学》,1995年2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初版),这是持平之论。
《三十前集》就是以“诗领土社丛书第一种”的名义推出的(第二种为董纯瑜著《燕》,惜未能出版)。从董纯瀛的题词可以得知为庆贺《三十前集》问世,在上海的诗领土社同人1945年5月12日有过聚会,这次聚会也可视作《三十前集》的发布会。这部《三十前集》签名本可能就是路易士当时在席上签赠董纯瀛的吧?这大概是诗领土社的最后一次活动,几个月后诗领土社风流云散。除了路易士和1992年逝世于台北的田尾,参加这次聚会的诗领土社其他同人的下落我们已经一无所知。
现代文学史上有多少这样的文坛故实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文学史家真应该关注像这部《三十前集》签名本所透露的宝贵信息,以弥补正统文学史之不足。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8-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