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0月《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发表了署名宋春舫的《近世名戏百种目》,这是宋春舫的名字首次出现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标志性刊物上。该期《新青年》是“戏剧改良专号”,还发表了胡适的《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傅斯年的《戏剧改良各面观》等等。在此前后,又有胡适、罗家伦译《娜拉》、陶履恭(陶孟和)译《国民公敌》和胡适作《终身大事》等在《新青年》揭载,这就把“戏剧”也纳入了“文学革命”或“文学改良”的轨道,与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领域的提倡白话批判文言同步了。在此背景下,宋春舫此文的出现非同一般,这不仅是一份较早较为完备的西洋近世名剧目录,也似乎预示着未来中国话剧运动的兴起必将借鉴西洋戏剧,透露了宋春舫与现代戏剧的密切关系和多重身份,他是独特的西洋戏剧收藏家、研究家、翻译家,以及话剧作家。
宋春舫(1892-1938)是浙江吴兴人,国学大师王国维表弟,后来王氏后人印行《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宋春舫即为作序者。宋春舫家学渊源,十三岁即在清末最后一次科考中考取秀才,后入上海圣约翰大学,于旧学新学都有所涉猎。接着远赴瑞士日内瓦大学攻读政治经济,掌握了法、德、英、意、西班牙和拉丁文等多种文字。在巴黎游学期间,宋春舫迷恋上了戏剧和文学,终生不渝。
回国以后,宋春舫曾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青岛山东大学等校执教,讲授戏剧和比较文学。在此期间有三件事不能不记。一为他先后出版了法文版的《海外劫灰记》和《现代中国文学》等,后者是已知的第一部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法文著作。二为1920年英国作家毛姆访问中国,在北京与宋春舫见面,探讨中西戏剧之异同,后来毛姆在游记《中国屏风》中专门写了《戏剧学者》这一章,生动地记述了他与宋春舫这场有趣的谈话。三为他1932年在青岛建造了藏书楼“褐木庐”。他二十余年苦心蒐集的西洋戏剧书刊,“图府之秘籍,私家之珍本”,均“聚书其中”,奠定了他国际著名戏剧藏书家的地位。后来梁实秋在《雅舍小品三集•书房》中特别写到“褐木庐”,称“我看见过的考究的书房当推宋春舫先生的‘褐木庐’为第一”。
1932年10月,宋春舫入上海银行,主编《海光月刊》,在其上连载欧洲游记,后结集为《蒙德卡罗》出版。他又经常为林语堂创办的《人间世》、《宇宙风》等杂志撰稿,还出版了翻译和创作小说集《一个喷嚏》。
当然,宋春舫最大的功绩是在戏剧研究、翻译和创作方面。他生前出版了《宋春舫论剧》(一至三集,第三集书名《凯撒大帝登台》)和翻译剧本《青春不再》(意大利贾默西屋等著)。他是研究现代戏剧的先行者,对西洋戏剧的评论和推介不遗余力,而且几乎是全方位、不断跟踪的,表现派、未来派、象征派戏剧和小剧场运动等,大概都是他第一个介绍到中国来,直至逝世还留下了《研究戏曲最低限度的英文目录》、《光与舞台》等遗稿。戏剧史家赵景深后来有如下的回忆:
宋春舫先生是戏剧(尤其是话剧)的先知先觉或老前辈。我最早读的戏剧理论书就是《宋春舫论剧》第一集,这是民国十二年出版的,离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因了这本书,我才知道戈登格雷、来因赫特、小戏院、表现派、未来派等等,像我一样对于这本启蒙运动的书的感谢的人,想来不少吧?
宋春舫在话剧创作上也作过有益的尝试。有《一幅喜神》(三幕剧)、《五里雾中》(独幕剧)、《原来是梦》(三幕剧)等剧本行世,后来结集为《宋春舫戏曲集第一集》。这三部话剧都是讽刺喜剧,而且都属于他所谓的“短剧”。他还写过一部极短的“未来派三幕剧”《盲肠炎》。宋春舫创作的剧本虽然很少演出,但他在话剧形式的探索上的努力仍然值得注意。
我国第一部现代文学史著作《中国新文学运动史》(王哲甫著),在讨论“新文学创作第一期”的戏剧创作时,就把宋春舫与田汉、侯曜、熊佛西、洪深、欧阳予倩、丁西林、郭沫若等戏剧家相提并论,给予恰如其分的评价:
宋春舫———宋氏为未来派的戏剧家,对于新剧的提倡,亦有相当的劳绩。所著《宋春舫论剧》(中华书局初版)参考欧美戏剧家的意见。并加入个人的见解,作为有系统的论文,在中国戏剧不发达的文坛上,要算是不可多得的文章。所著剧本如《早已过去了》,《朝秦暮楚》,《枪声》等作,均有特殊的风格,然在舞台上却没有得到相当的成功。
可是,宋春舫的名字后来不明不白地从文学史家的视野中消失了,原因虽然很复杂,但无疑是中国现代文学史著述的一种缺失。1996年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欧游三记》中收入了笔者提供的宋春舫的《蒙德卡罗》,这是宋春舫的作品在睽隔六十余年后首次与读者重见。现在这册《从莎士比亚说到梅兰芳》,则选录了他关于中国戏曲、西洋戏剧和现代话剧的并不过于专门的论述,以及序跋和若干回忆性散文,以期对这位中国话剧史上值得纪念和研究的“先知先觉”引起必要的关注。譬如,青岛早就把康有为、闻一多、老舍等文化名人的故居加以保护,但宋春舫的“褐木庐”而今安在?这可是有国际影响的啊,理应恢复和很好地保护。
经宋以朗先生同意,书末附录宋春舫之子宋淇(笔名林以亮)的《毛姆与我的父亲》,此文详细考证毛姆与宋春舫的那段文字交,并对宋春舫的戏剧观作了精彩的阐述。有了这篇珠玉,笔者这些话其实已是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