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应该都知道，新中国在1950年前后一举禁娼成功。这段历史成为今日中国禁娼法律与政策的基础，但同时也成为了我们政治上的包袱。许多人都相信，当年能做到的事，现在也同样能够做到。现在很多所谓的“愤青”、“愤老”，经常质问：当前的社会风气为何如此败坏？他们的理论基础就是当年新中国一举禁娼成功，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成功呢？以致于某位高层领导不得不宣布，中国将在三年之内彻底根除嫖娼卖淫。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文革前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著名笑话说，周恩来总理召开记者招待会，有外国记者挑衅地提问：“中国有妓女吗？”周总理回答：“有。”举座皆惊。周总理补充道：“在台湾。”这只是个笑话，未必是事实，但它说明，政府和人民都确实相信，中国已经根除了嫖娼卖淫现象。其实怎么可能呢？我小时候就见过在工矿地区，存在“换鸡蛋”现象，妇女提着一篮鸡蛋到工矿区来卖钱，晚上又提着篮子回去了，鸡蛋一个没少，兜里却多了钱。文化大革命中的1974年，应该是最干净了吧？可是我那时候当工人民兵，一次在火车站就抓过20多个卖淫的，只不过是主流社会不知道或不愿承认这些而已。我自己在那之前也是连做梦都想不到。

我们现在必须探讨的是：1950年前后的禁娼为什么能够一举成功，而现在的禁娼怎么就不可能成功了呢？

第一，1950年的形势与现在的最大区别是，革命刚刚胜利，推翻了一个旧政权，开辟了一个新政权，解放军拉着大炮进入北京城。那时候别说是禁娼，想干什么不行？都行！可是我们现在还有这样的“情势”吗？

第二，我们当时禁娼政策，是基于标准的、经典的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从来都认为妓女是“计件工资劳动者”，是我们的阶级姐妹。1950年的禁娼中，把妓女抓起来后，既不罚款也不打骂，就像发动农民斗争地主一样，发动她们斗争妓院老板、老鸨，相当于现在的鸡头、妈咪，枪毙了一批首恶分子，妓女就像农民一样翻身获得解放。可是我们现在却是把妓女打成另类，从来没有人承认她们是我们的阶级姐妹。当前的经典理论是“腐化堕落”论、“贪图享受”论，“道德败坏”论。例如，妇联的章程里明确规定，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是全中国妇女的组织。我老和她们开玩笑，包括妓女吗？（笑）就算私下里承认包括妓女，公开也绝不会承认包括。总之，我们现在不再把她们视为我们的阶级姐妹。有一种说法是：小姐“害己又害人”，“害己”还说得过去，可这“害人”怎么说呢？是小姐害了好男人吗？（笑）

马克思主义认为，不解决阶级压迫问题，不解决剥削问题，妓女问题永远不可能解决。恩格斯在1892年12月22日写给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倍倍尔的信中说：“在卖淫现象不能完全消灭以前，我认为我们最首要的义务是使妓女摆脱一切特殊法律的束缚。”“绝不应该损害她们的人格，也不应该损害她们的尊严。”按照剥削论，她们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是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按照选择论，她们是普通工人，她们需要的不是收容教育所，而是工会！（台下议论纷纷）我们在1950年不正是替她们组成工会吗？不正是调动了她们的积极性，才斗倒了那些老板、老鸨吗？今天的禁娼理论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背叛了马克思主义。

第三，1950年代的禁娼为什么能成功？这些妓女被抓起来以后，改造完了以后，她们干吗去了呢？一部分人结婚了，而且是政府帮助她们结婚了；一部分人就业了，上海的很多工厂里都有，也是政府安排的。

这样的解决办法，连香港警察在还没有回归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说，你们要解决妓女问题，这还用讨论吗？第一，帮她们结婚，第二，给她们职业。我们1950年代恰恰是这样做的。那时候如果用现在的罚款政策，或者关到妇女收容教育所，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小姐们只可能逃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们为什么不再做小姐了呢？工厂里很辛苦谁都知道，当服务员端盘子很累谁都知道，为什么不再卖？她们为什么不再重操旧业呢？

靠的就是1950年代开始的强大的计划经济体制。大家还这么年轻，回去问你们长辈，那是一个什么时代，那是一种什么生活？在那漫长的30年间，金钱对个人基本上毫无意义。我当知识青年下乡时，大家聚在一起做白日梦，说，一个月给你一万块钱，你想怎么花了？讨论了两个多月，得出的结论是，根本花不掉。（笑）房子不卖，汽车不卖，就想买点吃的，还要票证，连买双袜子还要“工业卷”。一切都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而配给的那些票证都是维持生存最起码的必需品，结果，买淫和卖淫都很难较大规模地存在。我在文革中当工人民兵抓到的小姐，就是做一次换两斤粮票。可是一个人每月的定量一共才28斤，谁有两斤两斤的老给她？如果给了她7回14斤，自己还吃什么？（笑）

一种社会制度导致妓女几乎绝迹的情况，人类历史上迄今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斯大林时期。在1927年斯大林上台前，当时苏联的妓女远远超过帝俄时期。斯大林一上台便将妓女全部逮捕，驱赶她们开凿运河，活下来的不多。第二次是希特勒时期。希特勒的集中营里不仅关着犹太人，也关着精神病人、同性恋者和妓女。当然如果是亚利安人的妓女，还不至于被烧死，但仍然一样被关在集中营里。第三次就是上述的1950年代禁娼以后。

现在的中国还能不能像当年那样，一举让妓女彻底禁绝？当然能。但我们必须付出代价就是，要把我们今天所取得的一切物质文明、精神成果通通抹掉，回到文化大革命去。可是究竟值不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人民能不能答应再付出这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