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俊:我和我的奴才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210 次 更新时间:2014-12-14 22:04

梁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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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做梦,天地一阵混沌,之后宇宙廓清——我遭遇了盛世。自己翻身成了主子,身边还配了一个奴才。说起这个奴才,算是一个尤物。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他“早上种地,下午打猎,晚上写诗”。你看,他表面上活得很有诗意,但其实这些都是为我服务的项目,因此,他始终是一个奴才。

2

这天晚上,我的奴才(我给他起了个名字:三三)给我端来洗脚水,一边给我搓脚,一边和我谈论诗歌。三三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两句后面,还有两句,意思是说,生命抛弃了,自由也就没有意义。但中译时,这两句被删掉了,因此,误解至今。我马上吩咐:你就此赶紧写一篇论文,主要发挥生命比自由更宝贵这个意思,然后以我的名义寄给《宇宙时报》。

三三激动得赶紧亲吻我的脚。我说:主子是不会亏待你的。给,拿上我的公务会员卡,到天堂人间消费三次。三三连连扣头而出。我马上吩咐家丁:去!把这个奴才的嫖娼过程全部录像,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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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很是烦恼——不是为我自己的事。隔壁那个张大师,对!就是在桃花树下修行的那个张大师。他本来可以好好地过着主子的生活,但瞎折腾,自己除了为国家服务,得到一个配给的奴才之外,又是开美容店,又是办事务所,还开了一个寺院,要上市。家里弄了几十成百号奴才服侍,前一段风光得要命。这不,这几天麻烦来了。这帮奴才造反,争取什么权利,搞得前庭后院,乌烟瘴气。你看,昨天把床都被奴才们掀翻了,无处安身,到我这里借宿,唠叨了半个晚上,弄得我也心烦。

下午,本来要三三陪我去打猎,心绪不佳,临时取消。于是,摆了一桌茶,在后花园,和三三聊天。三三见我郁郁不乐,不敢多问,把上好的龙井用80度的玉泉水泡好之后,捧给我一杯。我接过香茶,看着三三,心想:可怜见的,多亏了三三善良、理性、懂事,如果遇上张大师的那起恶奴,叫我怎么应付。我试探性问三三:听说张大师家的事了吗?三三说:听说了。外面议论纷纷,尽是些幸灾乐祸的瞎说。我问:为什么?三三说:看热闹的人,哪里为张大师考虑,哪里为我们下人考虑!

三三接着说:张大师的那帮下人给脸不要脸。如果没有张大师,他们指不定还在街头乞讨,他们靠着张大师,活出了点人样,就蹬鼻子上脸,纠结起来,要挟张大师,要这个权利,那个权利的。他们这样做,简直是忘恩负义。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张大师被他们闹跨,自己也作鸟兽散,重新回到街上,过为一日三餐发愁的生活。我就想不通:这些人稳稳地坐着下人,还缺什么?非要闹到连下人也做不了才肯罢休。我听完,连连点头,说:他们也许是受人指使也未可知。你以下人的名义给他们写一封公开信劝劝吧!

三三领命出去了。我给张大师发微信,安慰了一番。之后,建议他读读鲁迅的书。鲁迅对国民性的认识至今未无人能及。我们做主子的,要通过鲁迅对国民性有一个正确、深刻的理解,再反其“意”而“用”之,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张大师一改过去的傲慢,连连称是。放下电话,我想:这个三三,也不能小看呀。他把做奴才当成生财之道,而非人生理想,而且,又读书不少,说不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是有的。看来要早做预案,不然以后恐难驾驭。公务卡是不能让他再用了。关键是灵魂归依的问题,而且要从三三的娃娃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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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做了一件善事,心情大好。三三的公开信出情入理,让张大师家的一部分奴才觉悟,张大师乘势破费了些银子,奖励了几个改过自新的奴才,几个骨干分子让他们恢复到做奴才而不得的状态,于是,大师家顿时恢复了法治和秩序。我单等对张大师当面祝贺。

昨天,张大师来拜访我——其实是感谢。张大师虽然还在心疼那几百两从奴才的工钱里抠出来的银子,但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张大师给我家三三送来一个自己撰书的匾额和五万越南盾(折合13.2147元人民币)以表谢意。匾上写着:仁义之才,家国栋梁。可以看出,张大师在文明方面长进不小。这“才‘字,用的甚妙,其实就是“奴才‘的意思。

我和张大师茶叙。大师说鲁迅全集也买来了,准备从日记读起。我笑着建议:读鲁迅日记,要留意记载洗脚的段落。难道鲁迅家也蓄奴,在家里有人每晚给他洗脚?张大师愕然。或许有吧,你自己去看。我说。后来说到开办寺庙,筹措上市的事情。我说:蔽意此乃下策。你看星云大师,把佛光山办成了沃尔玛,前殿卖佛号,后堂赚香火,这才是现代商业模式,比马云之流不知高出多少。

张大师似懂非懂地走了。我把三三唤来,把张大师的匾额和酬金给了他。三三没有赚到实惠, 面有难色。我想:可怜见的,这张大师也太那个了,怪不得连床都被奴才们占领了。少不得我来给他揩屁股。我说:三三,我这里正招标给我祖父立个传,你写个申请报告,也来争取一下。我祖父的事迹你是最清楚的啊。

三三正往出走。“对了,经费预算写五万”。我看到三三脚下生风,硬是憋着高兴没有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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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我找来几个教授,都是朝内顶尖的传记专家。听说我要给祖父立传,各个口水流得3尺长,以为是肥差到了。当我说要让他们评标时,各个面露尴尬。我把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手里,他们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我说:我这次给祖父立传采用招标制。希望大家认真评标,选出最佳方案。等各位专家坐好,我把三三的标书给了他们。

三三是唯一的投标者,结果必然是唯一的——当然各位专家装模作样,一幅严谨的样子。至于为什么还要各位专家走这个过场,你不知道吧!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算计。不过创造一个机会,给久久不用的专家们发点福利,笼络一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这也是常例。但是可叹世风日下,这些专家学者们现在比奸商还难对付。

这天晚上,我要三三陪我聊天、按摩。最近国事不宁,常常失眠,半夜三更起来发微信——占领舆论阵地。三三自从得了5万块课题费,晚上时而夜不归宿。我真担心由此耽搁了他每天早上的田间劳作。我5年前买了5亩上好的良田,让三三种粮、种菜,也要养些鸡鸭。田里所产主要自用。环保局的朋友告诉我,现在土壤污染很严重,种出来的东西不能吃。我从芬兰进口了1000吨土壤,彻底改造了我那5亩地。一定要保证自己吃的东西万无一失!但是,三三整夜在外面鬼混,这样怎么能种好地呢!看来,奴才们真不该有闲钱!

三三给我按摩,手下似乎心不在焉。我问传记写得如何了。三三说,年谱差不多做完了,但老太爷有些年间的事迹无法核实。对了,老太爷曾在彼得堡逗留三年,后来又去了法国,其间老太爷干了什么大事,有什么轶事,几乎没有记载。你看是不是到那里实地调研一下?我问:你的钱够吗?三三说:正为钱发愁呢?我心想:这个奴才的心思慢慢活泛起来,TMD,竟然学会了钓鱼!

我的脸沉下来,没有回应三三的话。只是和他讨论传记的写法。我说:写传记要学《史记》,文字纯好是第一,要塑造艺术的真实,让人读起来像是真的一般。史料的真实倒是其次。三三知道欧洲考察的事泡汤了——手指顿了一下。我又说:我昨天到田里走了走,看见前不久栽的那一垄茄子蔫蔫的,是不是没浇肥料呀!三三说:老爷你知道,我们田里不用化肥,人粪尿全来自张大师家的那帮奴才。最近,他们家的奴才闹事,自从我写了劝慰信,他们就开始抵制,拒绝拉屎拉尿,人粪尿供应跟不上,那一垄茄子是好久没有浇肥了。

我沉吟了半晌,心里恨恨的。临了,对三三说:好吧!你明天就去兰桥监狱找我黄二哥。据说最近监狱里挤满了各路奴才大V。你就给黄二哥说,那些大V们拉的屎尿我全包了——我就不信你这帮奴才们在那里有不拉屎的自由!

6

那天晚上,受到京城文艺座谈会的鼓舞,我叫三三来,共同分享我的著名网友周大桶最近的几篇网文,真是石破天惊,掷地有铁石之声。这样的好文!!

但三三好像心不在焉。我估计这奴才有心事。在我的追问下,三三说:那一垄茄子死掉了。我愕然。三三说:从兰桥监狱弄来的大V们的屎尿太臭了,把茄子都烧死了!

我笑了起来。黄二哥不会那么舍得吧?给哪些人渣吃得那么好。八成是黄二哥克扣伙食,这些大v连屎尿都没有营养。看他们还怎么占领张大师的床帷!

三三凑上来说:还是找几个老爷的贵族朋友,收集他们的“出恭”,一定很绿色、很环保。我说:好啊!但又一想:啊!不行,不行,那样,我们的茄子狗吃了都要发情,人那能吃!

我和三三放下这个问题,心事重重地接着读了几篇周大桶的文章。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臭臭的,脏脏的,连这么美妙的文字也被粪便给污染了。真是作孽!

但是,没过几天,三三给我送来一个研究报告,我打开一看,是“关于从瑞士进口天然肥料的可行性研究”。我呸!这奴才,八成是想科研基金想疯了。我洋洋大国,要从外国进口大便,这是什么样的科研成果!

7

  

下午睡完午觉起来,是我一天中真正的开始。晚上我为国家操劳,即使红袖添香也睡不踏实。因此,早上往往昏昏沉沉。请国中最好的医生看,他说这是抑郁症。我很怀疑这个医生的爱国立场,我准备得空请北大的孙东东看一下。这个人虽然是个贱货,据说政治上比较可靠。

午睡起来,我一般要养生。就是到后花园做运动。主要是两个:一个深呼吸,做500个,这是贵州的一个女菩萨教我的,这样可以把心里的恶浊气息排走。另外一个就是打一套无极拳。无极始于太极,高于太极,可以极大提升身体里的正能量,以抵抗黑暗的民间越来越多的负能量。

我做完日课,信步而走,听见前面花丛中有朗朗笑语——三三和他的女儿在那里打闹。三三的女儿好像有几年没见了,该不是有意躲着我吧。很有这个可能。三三的女儿十三四岁,已经出落成一个小美人了。三三和女儿正在朗读英文:“where there is freedom, there is my motherland”,怎么,不想做奴才了!不是已经让你们美美地坐稳了奴才吗!还不满足?妈拉个×子——我顺口学了一句张大师的国骂。

我走过去,三三吃惊地看着我,然后赶紧把女儿推到我面前,说:叫,叫老太爷。三三的女儿浅浅地叫了一声,抿着嘴一笑。很像电视台的那个小娘儿——喜儿。可惜,这娘们宁愿和和尚鬼混。我真心喜悦地笑了笑,对三三说:这孩子真乖,要让她多诗书。三三说:我正给她读英文。准备将来出国留学,到时还要向老爷申请奖学金呢。

我一听,心里满不高兴。一般奴才的儿孙出国都宠洋媚外,恨不得给祖坟都办绿卡。只有我们的子孙出国才能保持赤子之心。但是,三三的女儿,这么漂亮的尤物,而且是我的奴才的女儿。沉吟了好一会儿,我便说:好啊,看你这么多年忠诚的服务我,我现在就资助这个孩子。

三三激动得满脸红光。我接着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兰慧,小名叫兰子。兰子也点了点头,眼睛像西藏的天空,那么湛蓝醉人。我笑着对三三说:我也给兰子起个小名,就叫四儿吧。三三的脸顿时变成苦瓜。我心里却在暗喜。

我大声宣布,说:明天就把四儿领到我书房,我要请几个大师,让四儿先打好国学基础。我要让司马氏先秦政治,让含泪大师教唐宋文学。再让孔和尚讲当代伦理,最后请张大师总其成,讲妇女养颜术。学完这些之后,我就送四儿到美国最好的大学读书。我还要在美国买一套房产,等我退休后去养老,那时,三三,你老了,也该休息了,就让四儿伺候我。我要收四儿做我的干女儿。

来!四儿,叫干爹,叫干爹,叫啊!哈!哈!“这,这个!老爷!你!”,三三憋的说不出话来。我拉上四儿的小手,真是如沐春风,“where there is a fuck dad , there is your motherland”, 哈!哈!哈!哈!三三这个奴才的美国梦就这样破灭了。你看,这就是下场!

8

自从收了四儿作干女儿,三三只好安心作“外戚”,他也没什么好说,其实,说什么也白说。

为了引入适度竞争,也就是说“让三三有作奴才的危机”,我雇佣了一个留学生接管农场。这个留学生是个世家子弟,可靠。孩子花了他爹5千万银子去新西兰专攻种植,五年寒窗,换来一付爱国的下水和一萝筐土豆一样的学识,满载而归。他热爱天然农业的理念特别契合我的农场宗旨,因此,让他接替三三再合适不过。至于天然肥料,我已经找黄二哥投诉过了。他答应,以后保证用麦麸等,把那些大V们的屎道填满。

三三的工作量减少了,月例也自然减少。我表面上说是为四儿攒着,但三三明显比过去勤快了。算他识相。这不,他自己主动增加一个服务项目——说笑话。三三每次掏空心思说笑话,不就是为了增加竞争力,也增加一份赏钱吗?我且享受三三比赵三俗高雅十二倍的单口小品。

这天三三照例陪我散步消食。三三给我打着黄锦伞,我问:今天是什么段子啊?三三清清嗓子,演出开始。

话说国立爪洼大学正在中层换届。外号叫鸟毛的科研副处长和外号叫蜘蛛蟹的学院副书记都想脱裤子,也就扶正。这天,两个人在一起研究怎么给主子送份子。鸟毛学统计,蜘蛛蟹攻计量,两个人分别用大数据和长时段做研究,分别得出处长价格196278元3角5分,书记价格132174元6角9分。他们按照指数修正法向上调整并取整数,之后在指定的地方,分别裸体(表示没有录像设备)献给了主子,然后静候佳音。

但眼看时间将近,两位都没有得到主子的暗示,一打听,他们的事情没着落。于是,两个人又聚在一起,绞尽脑汁想对策。二位把所有的计算过程演算了五遍,价格一点没有算错呀。于是,两个人去找火星大师,大师闭上眼睛睡了一觉,期间鼾声如雷。鸟毛和蜘蛛蟹不敢出声。大师醒来,打了个哈欠,问:你们主子是学什么的?答:博弈论。那就对了。两人如梦方醒。这不是有限博弈囚徒困境下的纳什均衡吗? 于是回来加入这个前提条件重新一算。乖乖,价码翻了一倍。鸟毛建议按照保险原则,在此基础上再加25%,蜘蛛蟹说:那样我将来要克扣养老金才能赚回来。再说当前不是正在打老虎,打苍蝇吗?现在主子稳稳当当作着蚊子,我们各个加码,把主子拱成苍蝇,不是作死他吗?还连累我们这些微生物。于是,两人按照推算的数给主子孝敬了份子钱,果然,内部传出来的消息非常正面……。

三三等着我点赞。讲完了?我问。老爷,讲完了!三三,你又瞎编了。三三看我不满意,尴尬地只是笑。我说:如果真有其事,我就要向国家建议,我看鸟毛和蜘蛛蟹的科研精神里面有巨大的正能量,国家应该给他们每人一个亿的科研经费,何愁得不了诺贝尔奖?你说呢,三三?恐怕不行吧!为什么?你说说看!三三有些醋意地说:老爷,你没看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商人,不是学者吗?我心里一肚子不屑,想:你三三,不也是满脑子奸商吗!奴才最瞧不起奴才,呸!这样的贱胎!

9

三三近来好像不大对劲。三个星期前的一天,他匆匆跑到我的书房,我问什么事,他嗫嚅了半天,说:老爷,那些大师有些手脚不干净。兰子跟他们学习会不会被他们欺负?我差点笑出声来。我说:你放心,这些大师也算是心里透亮的人,那里会动我的干女儿。但是,两个星期前,三三又跑到我的书房,又说那几个大师手脚不干净。我再一次耐心地安慰了他。可是,上个星期,三三又跑到我书房,还是说那几个大师手脚不干净。我发怒了,向他吼道:你是不是怀疑我手脚不干净,啊?你说,是不是!

三三吓得浑身哆嗦着退出去了。但我事后有些后悔,不该对三三这样无礼,一个老奴才,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而且,他是四儿他爹。也许,他是真的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呢。于是,我让人在授课室装了隐蔽的探头,我亲自监视那几个一见女孩子就口水流得老长的大师。当然,我也要顺便监视一下四儿,奴才的女儿,骨子里流的是奴才的血液!那里像我们的子弟那样贵气。

不过,三三的精神气确实大不如前,注意力总是集中不起来,脑子有些糊涂。就在这个星期一早上,我看见他站在农场的田埂上发呆——他也许是感到竞争的压力了吧。那个留学生还没起来。那垄茄子已经起死回生,欣欣向荣。多亏了黄二哥!至于留学生,自家子弟,又那样地热爱国家,要给他们的正能量以奖励——让他们参与、收益并由此富裕起来,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奖励,即使他早上起得晚也全无关系。

我把三三叫到农庄办公室,问:周大桶的文章学习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像样的学习心得。我心里想:如果有,也好以我的名义发表一下,以表示我对当前文艺方向的态度。没想到三三说得颠三倒四,连周大桶的名字,都几次说成了“周马桶”,我反复矫正,他才算念对了这个上了皇榜的状元爷的名字。我怀疑三三根本就没有读那几篇石破天惊的好文章。我不想难为三三了,叮嘱他下来要好好精读,就换了一个话题。

我问:隔壁张大师是否也督促他们家的那些奴才学习周状元的那几篇好文章了?三三说:就是他们老是“周马桶,周马桶”地叫,害得我改不过口来。张大师家的那一起奴才,他们无法无天,口无遮拦,对周大桶大不敬的言语,我都不好说出来。什么话,你说出来,我倒一定要听听。你说吧!三三面有难色:老爷,还是不要说的好!说说罢,不妨事的。难不成我还怕奴才们的舆论攻势!三三于是说:张大师的奴才们说周大桶是一堆大清朝的night-soil,不过被乾隆爷点赞了,就算是圣物了,供奉在庙里,谁也不许磕碰。嘻—嘻—嘻—。

你看,你看,三三,你还笑。这话该不是你自己说的吧!三三连连摆手。我严肃地说:三三,从今以后不要和张大师的那些狗球毛吊们混在一起。听到他们的错误言论,要理直气壮地反驳。弘扬正能量,咱们不输理!而你还自己笑,跟着一起瞎起哄。好吧,你这一段时间,好好地读读历史,特别是前五十年,后四十年的历史,我们合作一下,做点正经事,看能否为理论界贡献一些有创意的正确思路。对了,我祖父的那个传记,也该交定稿了吧。不然,结不了项,你也拿不到钱呀!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这个三三,他那里是真糊涂,他是在给我装蒜!小心我把你这老货也送到黄二哥那里,让你给我的茄子生产肥料!哼!

10

上个星期二,我心情大好。据说三三前面写的那篇关于自由和生命的文章,在《宇宙时报》以我的名字发表后,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已经变成了对知识分子政策的一部分,要点是:用自由换取保存生命的面包。据说已经有对我的科研成果的奖励提议——我且静候佳音。我叫来三三,让他准备装备,我要去打猎。我的围猎场是出城54公路之外的一个林场,是自然保护区。对于一般人,这里是自然保护区,但我作为主子,可以在这里“有限地”围猎——除了已经绝迹的老虎、豹子不能射杀之外,其他动物均可追猎。

我没把奖励的事告诉三三——这不是奴才该知道的。三三看我高兴,把他写的传记初稿给了我看。我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翻看。三三把我祖父的几个缺点很生动地描绘成了伟人的生活小情调,而祖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和进城后的几处污点,三三用历史考据的方法使之成为没有史料证实的谣言。我对三三说:你把收集到的老太爷的史料统统烧掉。那些知道真相的活口也已经快死光了,哈!哈!三三,你知道不?你的这部传记将来就是孤本。你会因此而不朽啊!三三激动得眼珠子都要流出来了。

那天我心情大好,无心打猎。因此大部分时间坐在树荫下和三三聊天。即使天上飞过几只野雁,三三提醒我,我也没有理会——看来好心情真的能让人慈悲大发。我问三三最近历史读得怎么样了。三三说他读来上下5000年,特别是精读了太祖五卷。我赶紧让三三去那边的溪水旁把嘴巴洗干净。要是在家里,提到太祖,我一定让三三焚香叩拜后才能口称太祖。荒郊野外,就以洗涤嘴巴代替。三三把嘴巴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接着说:我研究了前五十年,发现当年所谓“儒法斗争”的提法真是个具有历史穿透性的见解。

我觉得这个说法新鲜,让他继续说。三三说:历史上只有法家才是真正的爱国者,肯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儒家其实是以天人感应和谏官制度限制明主,祸乱朝政。法家讲富国弱民,抑文强兵,这样君权才能保持绝对权威,并且对外开疆辟土。秦国的商鞅是法家,他的改革成功了,秦国一统天下;王安石也是法家,他的改革失败,北宋由此而亡。我看过苏东波写给皇帝的奏折,对皇帝横加指责,大有吃饭砸锅的嚣张。皇帝真是太仁慈了,还让这样的敌对分子带着小三到处吟诗作画,蛊惑人心,真真的岂有此理!

我打断了三三:你说得太远了吧。这和后四十年有什么关联呢?三三斜睨着眼睛,说:老爷,你不知道,现在有人鼓吹复兴国粹,就是要复兴儒家,但是,儒家的骨子里是鼓动舆论自由,限制当政者权力的,法家才符合今天的执政理念。当年提出儒法斗争,太祖正是看穿了儒家伪善的一面。今天,有人要复兴儒家,甚至提出儒家宪政,他们是为走邪路做铺垫。下一步自然是帝国主义的那一套。我隐隐觉得三三的说法在逻辑上有些道理,但是又不能完全“通达”。我问:那你看如何消除此弊,以绝后患?

三三脱口而出:依法治国呀!听到这里,我叫三三赶紧收拾装备,打点回府。回到家里,我对三三说:你这个月就住我的书房,哪里也别去,我叫四儿给你一日三餐送饭,你赶写一篇《从儒法斗争到依法治国》的文章,我要拿去发内参。三三,好好干,我要送一张天堂人间的金卡。依法治国,以法家治国,这是贯通两个阶段的绝妙思路。乖乖,这也许是我对理论界的一个永久贡献——可惜,中国没有诺贝尔奖。对了,我要去找张大师,和他喝两盅,以表庆贺——但我的理论创新先不能告诉他。这厮,精得像个鬼,得防着点。

尾声

过了一年,果然传来喜讯:由于对依法治国的开创性研究成果,我被邀请主持编纂盛世法典。这是千古名山事业,而且有大笔钱,比诺贝尔奖实惠得多。一时各路显贵纷纷来拜,真是门庭若势,络绎不绝,我整天飘在云山雾海。

含泪大师早早被我赶走了。四儿的国学从先秦直通当今,这样才能体现法家的道统。唐宋文学是儒家的套路,四儿万万学不得。而且,含泪大师整天摆着个兰花指,我也怕影响四儿的性别倾向。

但那个司马氏,讲商鞅,我是最器重他的,可这个贱货偏偏不争气,他竟动了四儿的念头。我的监控器里那只咸猪手,明恍恍伸到四儿那里。真是触目惊心。倒也应了三三的担心。

那天,我架了一笼火,我让司马老贼把咸猪手搁在上面烧,疼得那厮嗷嗷叫。我告诉他,这才是法家的真经——以法治国。看着那孙子的手焦了一层猪皮,我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那个晚上,我抚着四儿的小手,搞了一个晚上的心理辅导。可怜见的,一个黄花少女,那经得住那天杀的老贼这般惊吓!

听说我要去主持法典,张大师天天往我家跑,那恭敬的态度,真真让人感动。张大师一直撺掇我,临走办个堂会,大家热闹一下。我也心里痒痒的,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堂会上,张大师首先献上他自己创造的新歌,是《DANG啊!你是我的亲妈》。张大师唱得投入,整个面部表情由于过于激动,像一个便秘的人坐在马桶上,五官聚集在一起,挣扎着,扭曲着,最后一声“亲妈”,终于拉了出来,曲终人“散”,大汗淋漓。我第一个鼓掌。

三三别无选择,从灵魂上归依了我。他的表演是新编话剧《击鼓骂曹》。祢衡击鼓骂曹,一旁的夏侯渊大怒,拔剑斩杀祢衡。曹操怒斥夏侯渊,要他“赔我一个祢衡来”,并抚尸大哭。最后,曹操挥泪斩了侯渊,于是,“曹操爱才,天下归心”。

我在各界人士的欢呼声中出场,唱的是京剧《游龙戏凤》。我演正德皇帝,四儿演李凤姐。我一开腔,满堂彩!四儿一出场,一片惊叹!我和四儿在台上似假如真地挑逗,当最后四儿扶着我走向床帏时,我顿时一阵幸福的眩晕……。

但是,我的盛世长梦戛然而醒,四周无极涯的黑暗。我一身冷汗,脑子也恢复了正常。我和四儿的欢娱只是太虚幻境。三三原来也是我自己现实中的化身——梦里不知身是客。于是,我摸索着起身,到厕所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马上,脑子里冒出一个灵感:新编《从儒法斗争到依法治国》倒是一个好构思,说不定能申请一个国家基金哩!

就这样定了,凡事要赶早,明天就填申请表。

本文责编:张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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