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尼泊尔深受印度教的影响。1996年尼共（毛主义）脱离尼共产党，开展武装斗争，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力量迅速壮大。2005年国王贾南德拉宣布亲政，引起执政党和反政府武装的联合，并最终促成涵盖“联邦民主共和国”条文的临时宪法的通过，而且一贯主张“民主共和”的尼共（毛主义）在取得武装优势的情况下，采取妥协和谈判的路线，最终从丛林走向主流政治，并在2008年4月10日制宪会议选举中成为第一大党。尼各种政治力量体现的妥协精神有助于尼国家的稳定，也为尼的和平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
关键词: 君主立宪制 联邦共和制 尼共（毛主义） 妥协
尼泊尔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中印之间，面积14万多平方公里，海拔均在1000米至上，有“山鹰之国”的美称。人口2600多万，80％以上信仰印度教， 尼是世界上唯一以印度教为国教的国家。本应为世外桃源的尼泊尔，却遭受着战争和贫困的双重困扰，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近二十年来，随着各种政治力量的分化组合，君主统治已经很难维持，其“走向共和”的趋势大局已定。
一、君主制的复兴与衰落
1815年尼伯尔被迫同英国签订不平等的《塞哥里条约》，把南部约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割让给英属印度，同时在外交上受英国监督。1846年至1950年拉纳家族依靠英国人的支持夺取军政大权，并获世袭首相的地位，国王成为傀儡。1951年2月18日，尼泊尔国王狄里布凡颁布临时宪法。1959年国王马亨德拉颁布尼泊尔历史上第一部宪法。在宪法实行后，尼泊尔举行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大选，并由获胜的政党领袖组成第一届民选政府。
1960年12月15日起国王马亨德拉改弦更张，以政府未能给国家带来稳定和进步为由，解散了议会和内阁，1961年1月宣布禁止一切政党活动，逮捕政党领袖。1962年12月16日颁布的新宪法规定：“尼泊尔是一个独立、不可分割和拥有主权之印度教君主国。”确认印度教[i]为国教；规定国王是最高统治者，拥有主权，有权任命首相和大臣会议，政府的行政权力由国王直接行使或通过他的大臣行使。
1972年比兰德拉国王即位，尼政体仍采取君主制。1989——1990年尼国内民主思潮空前高涨，尼共产党各派成立左翼联合阵线，积极参与民主运动。在经历了两个月的全国性群众运动之后，1990年4月16日比兰德拉国王迫于民意，宣布废除评议会制度，实行多党民主制。
1990年11月9日比兰德拉国王颁布尼历史上的第三部宪法，1991年5月尼依据该宪法举行大选，在尼议会205个席位中，尼大会党获得110个，尼共产党（联合马列）获69席，尼共的其他派系获13席，民族民主党获4席。
2001年6月1日尼王室发生惊天血案，包括比兰德拉国王夫妇在内的数十位王室成员被枪杀，王储迪彭德拉为凶手，之后其本人也开枪自杀。这场风波严重损害了王室在尼民众心中的地位，很多人开始从感情上疏远王室。
尼泊尔王权在大权旁落一百年后，在20世纪的后半期，实行君主专制达二三十年，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复兴，但世界的民主潮流已不可阻挡，加上2001年的王室血案使得本已岌岌可危的王室根基雪上加霜，而导致王权崩溃的主要原因还是尼共（毛主义）的十年武装斗争。
二、尼共（毛主义）十年磨一剑
1953年尼泊尔共产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在1959年的大选中获得109席中的14席，成为第4大反对党。1963年尼国王宣布各政党非法后，尼共也因此被迫转入地下活动。受上世纪60年代中苏对立和印度共产党分裂的影响，小小的尼共也分裂为十几派。1994年11月联合人民阵线的巴特拉依派和团结中心的普拉昌达派合为一体成立尼共（毛主义），该派信仰毛泽东思想，反对“尼泊尔封建专制、印度扩张主义、美国扩张主义、俄国社会帝国主义、中国修正主义及一切形式的反动主义！”。尼共（毛主义）武装斗争的基本目标是实现“新人民民主主义”和人民民主共和政权，实现立宪会议选举，主张多党竞争。在经济上，该党主张发展民族资本主义，实行面向社会主义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
由于当时的德乌帕政府没有满足尼共（毛主义）提出的包括“取消王室的特权”、“颁布一部新宪法”等有关“民族、民主、民生”方面的40条要求，1996年2月13日尼共（毛主义）[ii]正式脱离议会民主制，在贫穷落后的西部发展区米亚格迪县首府贝尼和中西部发展区的拉普提专区宣布进行“人民战争”，进行土地改革，走上了武装斗争道路。2006年5月3日新政府通过无限期停火决议，取消尼共（毛主义）的恐怖主义标签，撤销对16位左派主要领袖的通缉令，释放被关押的大部分尼共（毛主义）的政治犯。
尼共（毛主义）以领袖普拉昌达为中心经过十年的武装斗争，终于从丛林走向主流政治，走向政治权力中心。主要原因有三：
1、政党斗争导致政府更迭频繁
1994年11月30日由尼共（联合马列）主席阿迪卡里任首相的尼共（联合马列）政府成立。1995年9月10日在议会对政府不信任案的投票中，大会党联合民族民主党和亲善党一举击败尼共政府。1995年9月12日由大会党、民族民主党和亲善党参加的德乌帕三党联合政府成立。
1997年3月6日尼共（联合马列）联合民族民主党内的昌德派，向德乌帕政府发起进攻，并通过了对德乌帕政府的不信任案，摧垮三党联合政府。1999年5月3日和17日尼泊尔进行议会下院的两轮选举，在总共 205个议席中，尼泊尔大会党获得110个议席，尼共（联合马列）获得68个议席，民族民主党获得11个议席，民族人民战线获得5议席，尼泊尔亲善党和尼泊尔工农党共获11个议席。
2、尼共（毛主义）开展武装斗争，提出并贯彻顺应民心的口号和措施
尼共（毛主义）在贫穷落后的西部发展区米亚格迪县首府贝尼和中西部发展区的拉普提专区宣布进行“人民战争”。尼泊尔为山国，平原和土地就成为希缺资源，根据尼泊尔法律，每户不得拥有超过7公顷的土地，然而尼泊尔土地兼并严重，国王竟然占有1700公顷的土地，导致大量农民无田可耕。针对国王和高贵种姓土地集中的现象，提出“实行彻底的土地改革”的口号，得到贫困地区人民的大力支持。
尼泊尔是世界上唯一以印度教为国教的国家，和佛教的众生平等不同的是，印度教宣言种姓制度，印度教徒的高低贵贱存在显著差别，多民族的尼泊尔民族矛盾尖锐。针对这些传统中的非民主的因素，尼共（毛主义）领导人提出“让人民当家做主”、“反对社会歧视”等口号，受到普遍的欢迎。
尼共（毛主义）高层领导人是有知识、有专业技能、有政治理念和坚定信仰的知识分子，在经济条件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决定把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人送到国外，去接受先进的科学技术教育，加上结合本国情况，充分利用尼多山和多林的自然优势，正确采用毛泽东当年的游击战术，虽然不断遭到政府军的围剿，但力量却逐渐壮大。
在尼泊尔总共75个县中，尼共（毛主义）在20个县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影响辐射到60个县。可以说尼共（毛主义）已占据半壁江山。2001年11月尼共（毛）在尼西部的罗尔帕成立了“人民革命联合政府”，并将武装力量改名为“人民解放军”。
3、国王宣布亲政[iii]，促使政党结成对抗国王的联盟
2001年尼王室血案后继位的贾南德拉国王，在当政三年之后，于2005年2月1日，单方面打破政治力量的平衡，以政府未能顺利举行议会选举和恢复和平局面不力为由，解散了德乌帕联合政府，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亲自执掌军政大权，全国所有的通讯联络，包括固定电话、手机和无线电台、电视广播等都一度被关闭。但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内，国王虽然采取不少措施，但也未能改善国内的经济状况和和平问题。
在尼泊尔主流政党看来，国王的亲政无异于政变，是重蹈1962年比兰德拉国王的覆辙，严重影响了各政党的政治利益，是逆历史潮流而动。2005年5月尼泊尔七个主要政党达成联盟，要求国王“还政于民”，但遭到拒绝。
在此情况下，被国王解散的议会各政党想到了尼共（毛主义），幸运的是，尼共（毛主义）虽然以武装斗争为根本手段，但以普拉昌达为首的尼共（毛主义）始终关注政治情势，从未放弃同政府的和谈工作[iv]。
2005年6月2日尼共（毛主义）发动的20万人游行示威在加德满都举行，山城变成红旗的海洋，人们喊出选出新国会、修改宪法、让尼泊尔成为真正共和国的口号。尼共（毛主义）领袖普拉昌达第一次公开登台演讲，象征着尼泊尔政治正在向左转。2005年11月七党联盟和尼共（毛主义）在印度首都新德里秘密签署了《十二点共识》[v]。2006年4月21日国王贾南德拉宣布，解散由他亲自领导的大臣会议，将政治权力还给人民。
尼泊尔反对党七党联盟和尼共（毛主义）联手结束了国王亲政，尼共（毛主义）也从丛林走向主流政治，并且成为尼泊尔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三、临时宪法和制宪会议的召开一波三折
2006年4月21日国王贾南德拉“还政于民”的宣言标志着其亲政企图的破产，接下来就是要走向共和了。临时宪法的多次修改和制宪会议选举的一再被推迟，反映了各种政治力量复杂且微妙的斗争与合作，同时考验了各政党领导人的政治智慧和宪法观念。
2006年5月18日尼泊尔议会通过决议[vi]，解除国王全部特权，使议会成为最高权力决策机构。为此，规定原“尼泊尔国王陛下政府”将更名为“尼泊尔政府”；原“皇家尼泊尔军”将更名为“尼泊尔国民军”；国王也不再拥有军队总司令头衔，军队的调遣及最高统帅的任命由大臣会议决定，并经议会相关委员会批准。决议特别强调，任何与决议内容不一致的宪法和法律条款都将被视为无效。
2006年6月16日尼泊尔政府与尼共（毛主义）达成八点协议[vii]，同意解散议会和尼共（毛主义）的“人民政府”，尽快起草临时宪法，组成临时政府并宣布制宪会议选举日期。2006年12月16日，七党联盟政府和尼共（毛主义）就临时宪法内容达成一致，临时宪法草案包括26条169款，规定设立六人安全委员会负责尼泊尔政府军的调动和部署。
2007年12月28日尼泊尔临时议会以270票赞成、3票反对的绝对优势通过临时宪法修正案，宣布尼泊尔将废除君主立宪制，成为“联邦民主共和国”。2007年12月30日尼共（毛主义）重新回到内阁，尼泊尔制宪会议的召开柳暗花明，终于迎来拨云见日的时刻。
一拖再拖的制宪会议选举，在国际社会的全程监督之下，于2008年4月10日公正且合法地举行。4月25日下午，尼泊尔选举委员会公布选举结果：共有25个政党在比例代表制选举中获得席位。在参加投票的564名制宪会议代表中，有560人投了赞成票，只有4票反对，压倒性的多数，反映了尼泊尔废除帝制、建立共和的历史潮流不可抗拒。按照制宪会议的决定，国王贾南德拉和王室家族成员享有的所有特权和头衔被全部剥夺，王室一众从此成为平民。
虽然此次选举尼共（毛主义）未能如愿拿到半数以上的议席，但可以说主张共和的力量毫无疑问地占据绝对优势。5月28日，尼泊尔制宪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通过了由临时政府提出的议案，宣布尼泊尔为联邦民主共和国。至此，尼泊尔走完它不到20年的君主立宪体制，延续了239年的沙阿王朝亦告寿终正寝，世界上最年轻的共和国在南亚宣告诞生。
四、妥协是宪政之魂
推崇宪政，法律至上是人类近代文明的最高智慧，宪政的灵魂即在于妥协，在于特定社会中各种政治力量的巧妙妥协。尼泊尔六十年来的复杂经历辨证地体现了妥协的必要性和自觉性。经过长期动荡和战乱的尼泊尔，即将迎来宪政的曙光。作为高山内陆国家，尼泊尔受近代政治文明的影响势必微弱；作为释迦牟尼的出生地和传教地，确认印度教为国教的最后一个国家，尼君主制的观念势必根深蒂固。
从君主制到共和制，尼泊尔走过漫长的道路。尼共(毛主义)的壮大，加快了尼的历史转变。作为尼泊尔的中坚力量，尼共（毛主义）的妥协精神很大程度上决定尼的政治前景。尼共（毛主义）虽然以武装斗争为主要手段，但以普拉昌达为核心的领导人从未放弃同政府的谈判，尽管前期都以失败告终。目前，尼共（毛主义）经过十年的游击战争，拥有久经考验的近4万军队和20万民兵，并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无论是相对于气数已尽的国王，还是相对于从未掌握军队的七党联盟政府，都具有明显的优势，应当说，依靠自身的力量还是很有可能直接推翻国王建立共和国的。但尼共（毛主义）仍然选择了同十年来不断镇压、通缉自己的政府进行不遗余力地开诚布公地马拉松式谈判，《共同宣言》、《十二点共识》、《4点共识》、《8点协议》、《25条停火行为准则》、《23点协议》、《全面和平协议》等文件的签署即是明证。尤其体现尼共（毛主义）妥协和谈判诚意的是，针对南部赖德平原长达两周的骚乱，尼共（毛主义）没有选择以暴制暴的对策，仍然选择谈判，选择修改临时宪法的途径，来解决政治争议。
尼共(毛主义)从开展武装斗争到成为主要执政党，与尼泊尔的国情大有关系，该国人民异常贫困，种姓等级制度森严，国内阶级矛盾尖锐，各派政治力量之间与王室势力之间矛盾重重，政局长期动荡。尼共(毛主义)准确判断国内形势，善于把握时机，在农村开展土地革命、社会革命，因而赢得了广大贫苦人民的支持。同时，尼共(毛主义)在坚持武装斗争的同时，并不完全排斥多党竞选和议会道路，强调这是该党在进入新世纪后着重考虑的战略问题。
目前尼的形势发展令人鼓舞，尼各派政治力量为避免国家分裂而相互妥协，这种妥协才是民主政治的精神体现。为保证《全面和平协议》的执行和制宪会议选举的公开公正，他们又以极其开放的心态主动邀请国际社会监督，受到国际社会的称赞。尼泊尔新体制的出现，是该党政治战略的体现。然而，对于尼共(毛主义)或者尼泊尔来说，众多政党未来能否实现合作共治？怎样使国家摆脱动荡与贫困，走上稳定的和平发展道路？这些考验和挑战还在后头。
注释:
[i]印度教形成于8世纪，是综合各种宗教，主要是婆罗门教和佛教信仰产生出来的一个新教。印度教继承婆罗门教的教义，仍信仰梵，坚持造业、果报和轮回的观点。印度教中最主要的三个神：梵天、湿婆和毗湿奴。将印度教徒分为4种，即种姓制度：牧师、武士、商人、苦力。印度教说有“我”，佛教则说“无我”；印度教说“梵”为宇宙之体，佛教则说诸法因缘生灭的本体是空；印度教严格区分阶级制度，佛教则提倡一切众生平等；后期印度教的派别中出现以苦行或乐行的修持，佛教则主张“中道”为修行原则等。
[ii] 汪亭友《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者)简史与尼泊尔革命的由来》，载于《长春市委党校学报》2007年第一期。
[iii]宋志辉《贾南德拉国王亲政失败对尼泊尔政局的影响》，载于《南亚研究季刊》2007年第二期。
[iv]汪亭友《尼泊尔实现和谈的内容、背景与思考》，载于《长春市党委学报》2007年第三期。
[v]《共识》声明独裁君主制是目前尼政治危机的主要障碍和根源，制宪会议选举是解决这一危机的唯一方式；毛派宣布放弃暴力革命，愿意在联合国或可信赖的国际监督下放下武器，接受多党民主制。
[vi]决议还规定，原皇家事务顾问机构“皇家委员会”将被解散，有关事务由议会接管；国王将为其财产及收入缴纳税款，王宫预算开支由议会决定；国王也不再拥有指定王位继承人的权力，这项权力由议会拥有；国王将不再拥有召开议会全体会议的权力，首相可提出召开议会全会的要求，但最终决定由议长作出。
[vii] 8点和平协议：1、双方重申坚决执行七党联盟与尼共（毛主义）于2005年11月22日达成的12点共识和2006年5月26日政府与尼共（毛主义）和谈公布的25点停火行为准则。2、承诺践行竞争的多党管理制度、公民自由、基本权利、人权、媒体自由和包括法治在内的民主规范。3、表示邀请联合国协助管理、监督双方军队和武器，确保制宪会议选举自由公正进行。4、确保1990年人民运动和最近人民运动所取得的民主成果，在12点共识和停火行为准则的基础上草拟临时宪法，并据此组建临时政府；宣布制宪会议选举日期；在做出适当安排和双方达成一致的前提下解散议会；解散尼共（毛主义）成立的人民政府。5、在双方一致同意的基础上决定有关国家长期利益的事务。6、确保尼泊尔人民在参加制宪会议选举准备宪法过程中不受恐吓和暴力影响。选举期间视需要寻求国际社会观察与监督。7、重新调整国家结构，通过制宪会议选举解决与阶级、种姓、宗教和性别相关的问题。通过促进民主、繁荣、积极地变革以及维护国家自由、主权和自尊等行动，将政府与尼共（毛主义）达成的停火转化为持久和平；承诺通过对话解决问题。8、政府与尼共（毛主义）和谈小组被授权负责开展所有上述相关工作。随后双方成立了包括尼共（毛主义）和七党联盟参与的临时宪法草拟委员会，负责于近日内提交一份宪法草案。
作者简介：郑州大学法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博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