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7月,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这一以外汇自由化、资本自由化和贸易自由化为主要内容的多边经济制度,构成了资本主义集团的核心内容。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为维持世界货币体系的正常运转、推动世界经济的恢复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随着美元危机与美国经济危机的频繁爆发,及其制度本身固有缺陷,该体系于1973年宣告瓦解。
为纪念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70周年,5月17、18日举办的2014年度“中美欧经济学家学术交流会”特设置议题“布雷顿森林体系七十年:回顾与展望”,与会嘉宾就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经验与启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区域货币金融合作,以及人民币国际化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以下为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所长金中夏在会上的发言。】
今天我很荣幸和国际货币体系领域的专家和同行一起讨论,我的发言主题是从中国视角看布雷顿森林体系的遗产。
尽管严格意义上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在70年代以后就不复存在,但我认为,迄今为止,布雷顿森林体系的遗产及其影响仍然很大。那么,它的遗产是什么?我想主要是以下三条:一是各国都认同应避免“以邻为壑”的竞争性贬值。历史证明,这种消极博弈在经济上造成了全球经济衰退,构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经济领域的序曲。二是为了避免竞争性贬值,就应开展多边合作,这种合作体现了国际经济关系的民主化。三是要使国际储备货币的发行和国际收支的调节从属于一种有约束力的规则,而不是基于某些国家的自愿。
当然历史已经证明布雷顿森林体系有很多遗憾,没有能够实现以上共识。比如说储备货币发行和国际收支的调节,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它是有规则,但是约束力不大,特别是对储备货币发行国而言约束力不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有关国家的自律和自觉。事实证明,这种制度不可靠,故而不可持续。回首当年,怀特和凯恩斯对战后国际货币体系提出了不同的思路。按中国传统文化来诠释,怀特的方案更像是一种霸道,凯恩斯的方案则像是一种基于规则的王道。我在这里使用的“霸道”是中性词,它是一种更多地依靠领袖国家实力来维持的秩序。回顾历史,霸道是强者无法拒绝的诱惑,而霸权国在强大实力支撑下确实能够为全球提供公共产品,使其他国家受益。但霸权国实力的变化和自律程度的高低也为这一秩序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中国文化更追求王道。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谈判过程中,凯恩斯作为英国的代表提出了以超国家规则为基础的国际储备货币发行和国际收支调节方案;这可能是他一如既往的理念和追求,也可能是他作为相对弱国代表的无奈。如果英国在维多利亚女王年代就能够提出这样的设想,那会让我们更加肃然起敬。
鉴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内在缺陷,它的演变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这个体系从40年代到70年代,大体30年就解体,应该说是令人遗憾的。尽管如此,它留下了巨大的遗产,直到现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在监督成员国和危机救助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此外,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仍然是后布雷顿森林时期,还打上了深深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烙印,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存在一个事实上的美元区。美元区不以条约形式存在且没有明显的边界,但凡在金融和贸易活动中主要使用美元计价和结算,并且将美元作为主要储备货币的经济体,都是事实上的美元区成员。现在的美元区实际上是一种货币的联邦或邦联,成员之间没有稳定汇率的义务。欧元区的出现使得国际货币体系走向了多元,日元和人民币相继国际化,是国际货币体系向多元化发展的新方向。人民币的国际化是一个由内而外的自然过程。
其实,纯粹以国家信用为基础发行货币以及货币的国际化对于中国都不是新鲜事。我们今天在杭州纪念布雷顿森林体系70周年,就是一种缘分,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杭州是中国古代南宋的都城,宋朝是世界上首先使用纸币的国家,而且宋朝的货币是国际化的。日本中央银行的货币博物馆就显示,日本当时以宋朝货币作为流通货币。宋朝发明的纸币,为之后的蒙古帝国提供了很好的理财工具。蒙古帝国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化过程,它以帝国信用为基础发行了大量的纸币,用来支撑大规模的宫殿和水利工程建设。蒙古帝国既享受到纸币所带来的极大便利,也因不知其中之利害而深受滥发纸币之苦。元朝末年的通货膨胀可以和上世纪80年代巴西的通胀相比,以至于治理黄河虽然从工程角度看非常成功,但高通胀下的民不聊生引发治黄民工起义,元朝对中国的统治还不到100年就瓦解了。
在2009年20国集团伦敦峰会前夕,中国人民银行周小川行长提出以超主权货币来改造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路,体现了中国人对未来国际货币体系和国际经济秩序的前瞻性思考,值得引起世人的重视。这是一种基于规则的多边主义思路,实际上延续了凯恩斯的“班柯”和后来的特别提款权理念,同时还与中国传统的世界大同哲学思想一脉相承。中国现在也在推行人民币的国际化,人民币国际化和超主权货币是什么关系?我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早已对此提供了很好的诠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一方面我们应先把自己的事情搞好,更好地发展人民币,但同时,也不放弃对于一个更好的国际货币体系的追求。
这就是我今天的发言,谢谢大家!
金中夏,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