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越南同美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1997年5月,首任美国驻越大使彼得?彼得森到任。越战期间,彼得森在美空军服役,多次驾机对越南北方进行轰炸,1966年,他第67次驾驶飞机准备轰炸越南时,被一颗导弹击中成了战俘,被监禁6年半。1973年释放离开时,他发誓永远也不再返回这个“倒霉的地方”,未曾想却再度回到越南,并出任大使。
彼得森颇“戏剧性”的经历,以及他到任后越美关系的发展动向,引起了河内外交使团的浓厚兴趣,作为时任中国驻越大使的我,也希望同彼得森有些交往。然而,彼得森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他到任后一直不来拜会我,在各种外交场合见到我也从来不打招呼,故意装作看不见。
1997年11月,在越南—东盟粮食安全问题研讨会上,越方安排越南总理潘文凯讲话后,由中美两国大使相继发言。我发言后走回座位时,彼得森正向讲台走去,我们擦肩而过,没打任何招呼,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
1997年、1998年我驻越大使馆举行国庆招待会,都给彼得森发了请帖,但他均未出席。而且,1997年他还在我举行国庆招待会的同一时间,举行了另一场招待会。1998年美国国庆招待会时,我虽收到美方的请帖,但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也没有出席。我还把对彼得森的印象和不满,告诉了罗马尼亚驻越大使瓦里留和越南国防部外事局局长武频少将,有意让他们把这些信息传递给外交使团的朋友和彼得森本人。
没想到,一次突发事件促成了彼得森与我的会见。
1999年5月8日凌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使用导弹袭击我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大使馆,造成我馆舍严重毁坏,3名记者不幸遇难,使馆20多人受伤。5月10日上午,美国大使馆打来电话说,彼得森大使准备当天下午到中国大使馆来见我,并面交一封他个人的信件。我估计他来送信可能同我驻南使馆被炸有关,我很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便同意会见。
以往我会见别国大使都是在官邸,还要摆上些干果之类的食品。这次我有意安排在使馆客厅见他,不摆任何食品。我想,在当时中美关系的大背景下,又是对彼得森这样一个人,没有必要表现出什么热情。
下午3时,彼得森来了,面交了他的信。信中说,上周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北约军队误炸,对于由此所造成的生命和财产悲剧性的损失,表示最大的遗憾。我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使用导弹袭击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是对国际关系准则的肆意践踏。会见进行了10多分钟,这是彼得森到任近两年来,我和他的第一次对话。
转眼又到2000年2月,越南总理潘文凯为各国驻越使节和国际组织代表举行春节招待会。招待会快结束时,彼得森夫妇主动走到我跟前说,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在不断发展,我们两人在河内没有理由不加强交往。希望今后我们能经常就各种问题交换意见。我表示愿意同他加强交往,但说话时态度仍比较严肃,未表现出多么热情。因为我还要看看他的实际行动。
3月上旬的一天,彼得森夫妇在他的官邸宴请我夫妇和另外五六家大使夫妇。他坐在长桌的中间,安排我坐在他的对面。整个宴会期间,主要是他和我对话。我告诉他,30多年前我在河内综合大学留学时,宿舍就在彼得森官邸的隔壁,门牌是12号,他官邸的门牌是14号。彼得森说,这样看来我们就是邻居啦。他希望除了两国大使之外,两个大使馆的其他外交官也要多多来往。
我说,我的同事告诉我,每次去美国大使馆,进门手续都非常复杂。这样,我去美国大使馆就不方便了。彼得森说,这一点还要请谅解,美国人在越南所处的环境与中国人完全不同,不能说安全已有了保证,因此必须采取一些必要的防范措施。至于大使阁下,什么时候想来,请告诉他,他一定提前到大门外迎候。
席间我还说,最近美国国防部长科恩刚刚访问越南,希望能安排时间,介绍一些相关情况。他说,完全可以,已经有好几位大使提出同样要求,他想找一个时间,请大家到美国大使馆来,一起介绍。至于中国大使,他表示一定要专门安排时间单独介绍,而且要到中国大使馆去介绍。
3月17日中午,彼得森果然来了,介绍了科恩访越情况。之后,我们还有过一次气氛热烈的聚会。2000年7月,我离任回国,一年后彼得森也离任回国。
对他前后态度变化的原因,我一直未搞清楚。后来我向外交部一位对中美关系很有研究的老同志请教。他分析说,彼得森知道自己曾在越战期间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而当时中国在全力支持越南,因此他对同中国大使打交道,可能多少有些心虚。北约袭击中国驻南使馆后,克林顿总统和美国政府竭力说明那是“误炸”,并千方百计向中国示好,而彼得森作为由克林顿提名的驻越大使,对当时中美关系总的背景,肯定会了解得十分清楚,这可能就是他对中国大使的态度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
作者:李家忠(中国前驻越南大使)
(本文刊于2014年4月1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