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信瑜 胡建:我国台湾地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中的角色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11 次 更新时间:2013-02-24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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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信瑜   胡建  

摘要: 公众参与是民主法治社会中一项重要的制度安排,同时公众参与立法和良法之治二者间,实具有显著的正向关系。台湾地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的过程中,主要是扮演着辅助立法者的角色,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有助于促进立法通过和立法完善的作用,其实践经验具有一定的特殊时空性,与我国大陆的发展进程、客观制度及其当下运作经验脉络并不全然一致。同时,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制度发展迄今,仍有待更进一步地予以完善。

关键词: 立法 法治 公众参与 协商民主

一、问题的缘起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已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卓著成就。经济的飞跃发展,带动了社会急剧转型,也衍生出各种危机与挑战,并集中体现在现阶段我国大陆逐渐酝积和出现的社会失序和各阶层间的对立。对此,执政党寻求因应和有效解决的突破口之一,就在于吸纳和引入外在的激励与制约机制—公众参与制度。此制度中的立法层面的公众参与,则已是当代西方代议制度发展历程中立法民主化的重要展现,更成为发展趋势与时代潮流。实践证明,公众参与立法所呈现出的立法民主化、正当化和科学化,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促进立法通过、提高立法质量和立法完善等作用。尤其在当前为推进我国大陆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建设,以及探索与构建“和谐社会”目标实现的历程中,作为与此目标相适应的公众参与立法制度,对于民主发展和政治文明进程,无疑具有积极的现实推进作用和深远的价值意涵,也是我国大陆民主发展历程中的客观规律体现和必然要求。

应当说,公众参与立法作为现今代议制度的重要补充,其对于“人民当家作主”理念的落实和民主制度的推进、巩固与深化作用,已成为国人共识。然而,由于历史原因与客观因素,在海峡对岸的台湾地区得以较早地开启和积累了较多的公众参与立法的实作经验与教训,而在大陆的立法实践中仍是一种新的尝试与探索。因而,对此命题的分析和探究,或许将为我国大陆当下日益兴起的公众参与立法制度,提供一定程度的现实参照意义。这同时也是我国大陆法治建设之路所不可回避的重要课题,值得予以重视。此外,据了解,相关领域的研究者对于现行代议制立法下的公众参与仍存有一定程度的置疑。例如,公众以何种角色或地位来参与立法活动?能否或起到何种程度的作用?所可能面临到的制约因素为何?对这些问题的追问,将有助于我们更为理性地认识到公众参与立法的作用和局限。

展开论述之前,将相关概念界定如下:公众指立法主体(主要指台湾地区的“立法委员”)以外的一般利益主体(公众个人、利益集团)。公众参与立法,就是公众在相关立法制度安排的保障下,采取一定的方式和途径参与到立法活动过程,以合法表达其利益或诉求,从而影响立法决策的行为。[1]

二、台湾地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中的角色安排及其作用

立法是对法律所欲规范主体间的“权利资源”和“权力资源”进行制度化的配置,在立法活动中,唯有使参与其中的各个利益主体能在公正和平等的基础上,进行反复的、充分的参与博弈,才能使所制定的法律达到有效地平衡、并能合理地调整各方利益主体间的相关权利和义务,从而使相应的法律制度安排能在日后的实践中起到最为优化的社会效用。在此意义上,也可了解到,利益主体可以经由合法的参与平台,以沟通、协商和对话的方式,来充分表达和参与一切有关或感兴趣的社会公共政策、法律等议题,以满足其利益偏好或需求。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公众参与立法的内在本质,也就是强调立法的实体民主与程序民主的统一;同时,也是西方当代民主思潮中的“参与式民主”、“协商民主”理念的核心精神所在。[2]然而,公众参与立法虽是推进立法民主和法治建设的有益途径,但是,在研究和制定某一具体法律制度时,需要特别考量和关注的是:法律制度的设计应更多地权衡其所处客观环境,以及实践后的具体社会后果的评价与公众普遍的感受性,而非仅只是着重于简单抽象的法律内容的逻辑自洽。正如美国学者弗里德曼所言:“给予法律制度生命和真实性的是外面的社会世界”。[3]为此,以下论述即紧紧围绕在对现实台湾地区立法活动中的公众参与所扮演的角色及其所具体起到作用的考察,此也将能够促使我们更为客观、实际和深入地来检验该制度设计在实践过程中的成效。

(一)台湾地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中扮演着辅助立法者的角色

从一般的角色理论看,角色是因一个人在社会中所占据的位置而引起的权利、义务关系,同时也生成了不同角色的职责与功能期待,及其角色互动中所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冲突或互补关系。[4]对台湾地区相关的法律制度安排与公众参与立法活动过程予以检视,不难发现,民选的立法者是被赋予代表“民意”和忠于社会公益的主要角色来进行立法;相应的,公众则被视为立法者的“辅助者”。这一不同的角色定位,决定了在现行法律制度下的权力资源配置,同时也展现在立法活动过程中所可能起到作用程度的差异。也就是说,最终也都受到相关法律制度的结构性制约。[5]当下台湾地区立法学界和实务界关于立法主体的界定,是以“法律提案权”的有无为依据,因此,公众不是立法活动的主体。[6]这可以清楚地从相关法律规定中得到佐证。如台湾地区“宪法”第62条规定:“‘立法院’为最高立法机关,由人民选举的‘立法委员’组成,代表人民行使立法权。”另外,由于台湾地区迄今一直实行的是1947年所谓的“五权宪法”制度架构(此“宪法”虽经多次修正,但“五权”框架未变),相应的其他政府部门也皆有提案权(台湾地区的行政、司法、考试和监察机构也依法享有立法提案权,但由于本文研究旨趣所限,不予论述)。另外,从现今台湾地区最为常见的、同时也是严格意义上的公众参与立法活动途径—立法听证为例(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的主要方式尚有请愿、游说、记者会、网络媒体、立法听证会、立法座谈会等),台湾地区“宪法”第67条第2款明文规定:各种委员会“得”邀请政府人员及社会上有关系人员到会备询。此外,“立法院职权行使法”第54条也规定了“立法院”各委员会交付之议案,“得”举行公听会(此即为大陆的立法听证会)。同法第56条规定,立法听证会的举行,“得”邀请社会上有关系人员出席表达意见。同法第58、 59条则最后规定了,立法听证会结束后须提交报告给“立委”与出席人员,但该报告仅作为“立委”审议之“参考”。

从前述台湾地区现存立法制度安排的结构中,首先,可发现存在两个主要参与者:即“立法委员”及其以外的一般利益主体(公众个人和利益集团)。“立法院”是最高立法机关,由“立法委员”组成,具体行使立法权。其次,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听证)时,其“入场券”(出席听证会的权利)的发放与否、立法听证会后报告的采纳与否(仅作为“立委”审议“参考”)皆掌控在立法者手中,且无相应的法律后果对其约束。这无疑体现了两个立法参与者在立法活动中的权利/权力互动博弈的关系,及其所处的核心与边缘的地位关系,更决定了公众参与立法活动所能发挥作用的程度。因而,也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台湾地区立法活动过程中,公众充其量是作为立法辅助者角色,并处于制度设置结构的边缘、模糊地位。公众仅享有立法的“参与权”和“表达权”,而关于重大的立法提案、审议、表决和立法决策权,等等,仍归属“立法委员”。因而,公众参与立法的相关作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立法者的态度与支持。相应地,“立法委员”是以立法活动的核心主角出现,享有主持、召开和掌控有关立法活动程序的种种支配性权力,并拥有最终的立法决策权。也许有研究者存疑:在法律制度约束下,公众作为立法辅助者,处于边缘、模糊地位,则作为具有经济学意义上“理性”的公众,经过理性的计算与权衡,仍会选择参与立法来实现其利益最大化吗?若是,则其意愿、动力来源为何?还有,最重要的是公众参与能否或起到多大作用?对此,本文将借由一个个案加以阐释和论证。为此,也将就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背后的特殊历史时空环境脉络,及其客观的实践语境予以结合、审视。

(二)台湾地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中起到促进立法通过和完善的作用

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的实践发展,从摸索、试错到迈向“有待”成熟完善,迄今已积累有近50多年的经验。最早似可溯至1962年“立法院”所审议的“医师法”修正案。当时就有许多民间的利益集团—“医师公会”、“中医师公会”、“牙医师公会”、“镶牙齿模承造业职业公会”等,纷纷向“立法委员”寄函来影响“医师法”的修正,以期维护自身权益。[7] 1960-1987年以前,台湾社会仍处于“威权体制”之下,因而,前述相关的法律规定大都形同“摆设”、“虚置”,致使公众参与立法的力度和空间受到各种客观外在的限制。公众对于参与立法虽有强烈需求,但仅能进行“摸索式”、“地下化”和“有限度”的参与。而真正有了较为显著的改变,则是1987年解除戒严之后。台湾地区从20世纪60年代工业化的启动加上对外贸易的迅速扩张,经过大约20年的经济腾飞,为社会关系的改变、社会结构的变迁、公民意识的生发、中产阶级的崛起和市民社会的形塑等方面,奠定了相当厚实的根基。[8]同时,也在1974年始发的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带动下,提供了“威权体制”松动和转型的重要变革能量,而逐渐开启“尘封已久”的参与空间。[9]当时中产阶级逐渐兴起与壮大,更成为日后立法民主制度转型的重要动力。其显著的特征集中体现在:有别于以往分散于社会各角落的“原子化”公众个人,而代之以成立各种合法组织的“人民团体”(政治团体、职业团体和社会团体),作为凝结、汇聚各种利益需求的中介,进而以强大的组织集中力、透过各种参与立法的途径来影响立法活动。解严后,在面临政治民主化、经济自由化的急剧发展态势,相应完善的法律制度不断出台,且先前各种外在的客观制约因素也已逐渐退却,从而促使公众参与的渠道更为公开化、扩大化和多元化。同时,也提高和激发了公众参与立法的意识与饱满情绪,使得被“压抑”已久的巨大参与能量逐渐迸发出来。表现在:一方面,经由公众选举产生组成的“立法院”,已摆脱以往的“花瓶”、“橡皮图章”角色,而成为最为重要的民意实践场域。另一方面,则表现在具体实践中的立法转型:有越来越多的各阶层利益主体参与立法活动。那种解严前大部分纯由立法者制定法律、公众仅能被动守法而无法参与立法的局面已大为改观;代之的是立法者听取公众利益表达进而权衡各方利益的立法格局。

“立法院”是台湾地区最高的立法机关,拥有法律所赋予的各项职权。举凡法律案、预算案、条约案以及其它相关的重要法案等,皆须经“立法院”通过,因而“立法院”已成为公众利益诉求和表达的重要渠道。社会各阶层的利益(私益与公共利益)都在此得以表达、协商、竞争和妥协,最后以立法的方式而为社会大众所遵守。公众为了能在立法活动中有效地影响立法决策从而有助于其利益的实现,一般都会主动积极地参与其中。而对于掌握立法权力资源、能调整社会关系和决定利益资源分配的“立法委员”,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中竞相追逐和极力笼络的对象。经济的不断发展,带动了社会阶层结构的转变、社会分工日益专门化与多元化,以及民主法治的进步。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来利益主体间社会关系、利益矛盾的多元化、复杂化。因而,公众参与立法活动的实践案例及其成果,也就相应增加,形成了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趋势。例如,80年代的“劳动基准法”、“银行法”、“优生保健法”、“儿童及少年性交易防治条例”、“民法亲属篇修正案”和“纺织品配额办法修正案”,以及90年代的“海关进口税修正案”、“药物药商管理法修正案”和“汽车强制责任保险法”等法律[10]其出台背后,都可看到公众参与的热情身影,并一定程度地影响着立法决策。

“民主是一种社会管理体制,在该体制中社会成员大体上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影响全体成员的决策”。[11]在现今民主制度中,公众意见的表达与讨论,是通过完备而明确的法律制度加以确认。一般意义上的制度是指稳定、反复的,并在实践中起到制约人们行为方式的作用。[12]因而,公众必须凭依合法有效的法律制度和程序机制的保障,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利益需求的表达、协商与对话,从而使立法者根据社会大多数的集体意志和公共利益,来制定客观可行的“良法”。此外,立法的效能,正取决于立法活动过程本身的正当性。也就是说,一项立法活动若没有获得公众的参与和认可,将衍生出立法活动内在的程序正义的缺失,从而导致立法结果正当性的置疑。[13]再者,立法是一种动态的、有序的事务,是一种特定的活动过程。立法活动实质上是立法者将社会大众普遍的利益需要和诉求,依据法律的规定在一定职权内,通过相应的程序有选择地转化和上升为国家所赋予和认可的法律利益的活动。而按学者周旺生教授的见解,立法活动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来观察:立法准备阶段:法案到法的阶段;立法的完善阶段。此三阶段的划分,也有助于本文的论述和分析。[14]鉴于本文的研究旨趣,为了使命题的论证得以展开并有所依附,故以台湾地区“烟害防制法”的立法活动过程为例,从中将可发现公众在每个不同阶段的立法活动中,所表现出不同或交叉运用的参与方式,从而也为我们具体揭示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其所起到的相关作用。

对台湾地区“烟害防制法”的立法过程作概括梳理,可知该法案得以出台,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活动的历史轨迹与心路历程。当时台湾地区的烟害问题严重恶化,青少年吸烟人数的比例过大且逐年攀升,每年有数万人死于烟害,而由此造成的医疗支出与相关的社会经济损失高达百亿以上。几十年来各种烟品的总消耗量未见下降,政府所执行的烟害防制效果不彰。针对此“制度失灵”现状,经由公众个人自发倡议,旨在烟害防制和促进人民健康的民间公益性团体—董氏基金会于1984年正式成立(此为一推动烟害防制的非营利组织,成立之初大量收集和翻译海内外的相关烟害防制资料,并邀集医界、学界和环保人士共同参与。其专责于烟害防制的政策规划、教育宣导、媒体传播、戒烟计划等议题,并促成相关法案之立法、修订与监督执法)。董氏基金会意识到,唯有透过参与立法的方式,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或降低烟害问题。遂即着手参与相关的立法活动,并最终倡议和催生了一项公益性法案—“烟害防制法”草案。此法案于1992年送“立法院”审议,直至1997年才获通过。在此期间,基金会与烟商(台湾地区烟业协会)曾对此法案名称和实质内容发生过严重的争执,致使立法进度一度因缺乏共识而延宕。而后,双方也曾动用大量立法资源来寻求和影响“立法委员”的支持。所幸最后“烟害防制法”在立法者、董氏基金会和烟商间的诸多利益博弈下,于1997年完成立法与实施。这成为又一个由公众自发推动和促进立法通过的成功案例。以下,本文将以先前所界定的立法活动三阶段,来予以检证。

1.在立法准备阶段:董氏基金会自1986年起先后举办过众多场次的记者会,试图借由舆论媒体的报导以寻求社会大众的关注和支持,使其公益性法案立法宗旨的“正当性”得到进一步的深化,进而影响立法决策。例如,该基金会曾举办了“消费者有拒绝二手烟的拒绝权”、“支持烟害防制法—全民给“立法委员”的一封信”和“烟害防制法”的记者会等。此外,为了达到宣传和推进其立法诉求,举办了各种电视、广播媒体、贴纸、海报、报纸杂志等公益活动,同时也应邀出席“立委”所召开的立法座谈会。借由活动的举办和参与,该基金会从中征求和汇集了大量的社会各界意见和相关立法信息。随后,并自行聘请律师草拟“禁烟法草案”大纲,提供相关有益的立法信息给“立法委员”作为其立法决策的参考。另外,基金会也曾结合医界、教师、妇女和环保等21个公益性团体成立了“拒烟联盟”,共同签署并提交“促请烟害防制法早日完成立法”的请愿书给“立法委员”,具体要求其将该法案列为当期立法议程的重大优先法案,一定程度地影响了立法决策,催生了法律的出台。[15]

2.在法案到法阶段:在“烟害防制法”送“立法院”审议时,“拒烟联盟”积极采取各种参与立法活动策略试图影响立法者。其中较具特色和关键的有:(1)联盟主要成员经常拜会立法委员及其助理,多次请求将该法案列入优先审查。并制作了大量“说帖”,说明该法案的重要性,争取相关“立法委员”的支持;(2)参加“立法委员”在“立法院”内举办的立法听证会,针对与会的行政部门官员、立法委员和舆论媒体对相关法案的争议或不了解的部分作进一步的沟通、协调与说明。并在法案审议过程中适时提供相关资料,以化解各界疑虑,促使立法活动顺利进行;(3)进行相关的立法游说活动。董氏基金会和烟商的利益诉求不同(前者为公益,后者为私益),各自所能动用的资源和影响力互异(如人力和财力资源悬殊),因而其立法游说方式各有不同。例如,前者常藉由高度民意的正当性支持而动员公众以电话或信件向“立委”施压(即采取“低成本”的诉诸于社会舆论的传播力);后者则往往交由有经验或有深厚政商背景的公关公司来代为运作。不难发现,在立法博弈过程中,出现了立场互异、各自有所支持的立法者(此时的立法者适足以鲜明地展现其各自利益代言人的角色),并进而表现在其各自所持的预设立场、态度与投票结果上。在所谓“烟商版”和“公益版”不断“角力”的情况下,该法案最终以“折衷协商版”的妥协方式出台,显现出“公共利益”和“私益”博弈的复杂性。

3.在立法的完善阶段:“烟害防制法”经由“立法院”三读通过并公布施行后,上述这些全力推动烟害防制立法的民间公益性团体,也从原先的立法倡议、推动者转变而为监督执法者和进一步协助完善立法的角色。这些团体拥有固定的联合监督“法律施行”的例行性举措,例如,每年定期向新闻媒体和社会各界公布关于该法运行成效的结果报告,从而“提醒”公众关注,也达到普法宣传的效果。与此同时,对行政部门的执法、监督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制约作用,而使该法得到较好的施行成果。另外,还结合其他民间团体通过记者会,多次要求“立委”召开立法听证会,促使法律适时改进和完善。

三、台湾地区实践经验的启示

如前所述,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的活动,已积累了50多年的经验。虽然这一历程有其特殊的时空性,但加以分析、研究和总结,也能从中发现有益启示(哪怕是作为避免“走冤枉路”之参照)。

(一)从整体宏观层面分析

1.经济基础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对原有固化的权利/权力关系产生一定的结构性的影响,也必然会呼唤政治制度的相应变革。这是台湾地区实践经验的总结。由于政治因素的制约,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活动曾走过崎岖的道路。解严前,几乎都是由“立委独唱”的暗箱操作式的“关门立法”,公众参与的作用非常有限;解严之后,则走向“公众立委大合唱”的阳光普照式的“开门立法”,日益展现出公众参与的广泛性与积极作用。这种立法转型的原动力来自公众的利益需求,以及社会变迁的要求。这一强大而源源不绝的原动力,即使历经“威权体制”的各种外在制度约束,仍无法阻断公众寻求自我利益或公益实现的需要。不仅曾经成为台湾地区经济发展的源泉,更是作为政治制度民主化的开启、过渡和转型的重要支撑和有力保证。在此过程中,也培养了现代公民的参与意识,进而形塑了良好的公民参与式的政治文化,且将在相当长时期内,继续成为台湾地区立法制度民主化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依托。在台湾地区实践中所揭示出的客观制度发展规律,在某种程度上,也似与大陆改革开放30年来社会主义法治建设的经验相符,更是大陆民主发展的必由之路。

2.台湾地区公众借由结社自由权的行使,得以涌现出大量的利益集团。在立法活动的博弈过程中,借由彼此的互动、对话、协商与妥协,最终得出具有理性、正当与科学的立法成果。解严以来,公众参与的自主意识日渐增强,参与热情不断提高,参与的方式和途径也在发生变化(如通过网络参与)。这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是由于新兴的中产阶级崛起和壮大后,依“宪法”所赋予的自由“结社权”而合法成立了众多民间的利益(公益和私益)集团,取代了以往分散式的公众个人“单打独斗”的参与局面。特别是公益团体从较高的“道德制高点”与“使命感”出发,凝聚了共同的社会公益诉求,而容易号召公众的参与和媒体舆论的认同而为社会大众所支持。同时,也易与“志同道合”的团体以相互间“策略结盟”的方式,来彼此合作与壮大参与立法活动的影响力,以与“财大气粗”的私益团体进行立法“博弈”,从而防止或降低私益集团“恶质化”的操控和垄断立法活动的现象发生。

(二)从微观层面分析

透过前述个案实证分析,不难发现台湾地区公众在参与立法活动的三阶段中,都可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1)协助立法者拓宽思路、汇集相关立法信息和立法论证资料,有利于立法工作更加科学和完善,从而促进“良法”的产生;(2)有助于提高立法活动过程的科学合理性,增强立法的权威性,并深化立法的正当性,从而也提升了代议制度的合法性;[16](3)有利于唤醒公民的主体参与意识、提高维护自身权益的能力,同时也能感受到被广泛的尊重和认可;从而强化对社会的责任感,有利于社会的稳定发展;(4)把社会各阶层的利益诉求整合到立法决策中,并在更为广泛的领域中起到疏导、协调和缓解对立关系的示范作用,有利于实现“和谐社会”的目标;(5)加大了立法宣传力度,有利于日后法律的施行和执法的监督。促使立法者意识到公众介入的种种效用而予以重视,为日后公众参与机制奠定良好基础;最后,公众参与所导致的立法活动中的竞争和监督机制的确立,能有效回应和确保公众的利益需求能被公正地对待,并使立法者的权力运作过程受到监督。同时,使立法资源的配置不至因不当扭曲、误用和闲置而缺乏效率,从而极大地改善和提高社会“立法资源”的优化配置。

台湾地区立法实践中仍存在不足与局限,有待进一步完善。这些值得我们重视并注意规避。

1.现行的法律制度安排,并未明确公众参与的边界(权利和义务不明确)以及合理的、可操作性的程序机制,容易使公众在参与立法中处于边缘化和模糊化的角色和地位。这集中体现在不同参与者之间的紧张关系(权利和权力的博弈)和公众参与权的被动。同时也导致立法者恣意滥权、立法怠惰和各种流于形式的“走过场”现象(立法者是否听取民意,最后的听证结果,并不具有强制性和法律后果),致使立法者的立法权未能受到有效监督与制约,同时很大程度上消减了公众参与的积极性,以及对立法参与活动的信任度。当公众缺乏明确的法律规则依据和可操作的正当程序来有效表达其正常利益或诉求时,往往会以“体制外”激进和失序的方式表现出来,易引发社会的动荡与不安定。这也凸显出立法参与制度结构中作为迫切需要的是更为完善可行的“公众充权”的细致性程序设置(尤其必须满足程序正义),以及切实理顺和明晰公众参与应有权利的边界。这种重要的制度性、可操作性程序环节的缺失,说明台湾地区的公众参与立法制度未臻成熟而有待完善。

2.公众参与立法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公众自身的能力和条件。例如,公众的理性、专业背景、教育程度、经济状况、投入参与的时间、语言表达能力,以及对立法的内容、立法背景、程序的了解与认识的程度等。[17]此外,不同的利益主体存在某种程度的参与地位不平等,从而影响了其参与的广度和强度。这可从参与的方式、掌握信息的对称程度、可动用资源的多寡,以及利益冲突时所采取的行动策略中逐一发现。同时,也可能造成强势的特殊利益群体与立法者合谋而对立法进行操控和垄断,表现为未能保证参与立法活动中的公众具有广泛性、代表性和平衡性。致使立法者的立场偏颇或无法正确获取利益冲突的主体双方的立场、观点和论据,从而导致立法信息欠缺丰富性和完整性,最终影响立法结果的正当性。[18]再者,也由于利益集团内部常欠缺有效的“激励”和“惩罚”机制而易造成所谓的“搭便车”(free rider)现象发生,从而弱化了公众参与的力度。

3.公众参与“异化”的问题。需加以警醒的是,台湾地区当前处在“民意至上”、“政治正确”的时局背景,加上部分舆论媒体未能自律,往往喜欢大肆炒作立法活动中的“对立”、“冲突”的场面,以此吸引公众眼球,提高收视率,从而模糊了立法的主题与原意,也增加了立法成本。公众在媒体煽动下,往往很少意识到合法有序参与的重要性,常自挟“民意正当性”而不顾自身的参与智识能力、对参与议题的认知程度,导致了过度、不当甚至是暴力参与的“异化”现象,集中体现为愈来愈多的“民粹”现象,从而衍生出各种体制外激进的“社会运动”、非理性的“社会失序”与“民主倒退”的乱象发生。不仅对民主法治的发展和社会稳定造成严重的危害,也容易过度耗损整体的社会资本。这些都呼唤着公众参与立法的权利/权力边界应尽快厘清,相应的、合理的、科学的参与立法的配套制度也需尽快出台。诚如法哲孟德斯鸠的谕示和告诫:“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有权力的人们使用权力一直到遇到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19]这句名言对时下拥有“权力”的立法者与拥有“权利”的公众而言,皆具有一定的现实参照意义。

四、结语

公众参与是民主法治社会中一项重要的制度安排,同时公众参与立法和良法之治二者间,实具有显著的正向关系。此外,本文也非常清楚地了解到,我国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的实践经验具有一定的特殊时空性,与我国大陆的发展进程、客观制度及其当下运作经验脉络并不全然一致。同时,台湾地区公众参与立法制度发展迄今,仍有待更进一步地予以完善、成熟。因此,我国大陆可以在总结台湾地区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结合当下具体国情与客观实际,为公众参与立法活动建立起更为良善、可行的制度设置。

注释:

[1]朱志宏:“加强立法参与、消弭街头示威:论立法参与之意义与方式”,载《理论与政策》1988年第3期。

[2][美]卡罗尔·佩特曼:《参与和民主理论》,陈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4-70页。

[3][美]劳伦斯·M·弗里德曼:《法律制度—从社会科学角度观察》,李琼英等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7页。

[4]朱志宏:《立法论》,(台北)三民书局1995年版,第29-32页。

[5]王锡锌:“公共决策中的大众、专家与政府”,载《中外法学》2006年第4期。

[6]罗传贤:《立法程序与技术》,(台北)五南图书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版,第583-590页。

[7]吴万得:《立法院人民请愿案之研究》,(台北)经世书局1985年版,第152页。

[8]彭怀恩:《台湾政治发展》,(台北)风云论坛出版社2003年版,第237-266页。

[9][美]塞缪尔·亨廷顿:《第三波—20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刘军宁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9-66页。

[10]陈凇山:《国会制度解读》,(台北)月旦出版社1994年版,第23-25页。

[11][美]科恩:《论民主》,聂崇信等译,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0页。

[12][美]塞缪尔·亨廷顿:《变革社会的政治秩序》,李盛平等译,华夏出版社1988年版,第3-5页。

[13]陈瑞华:《法律人的思维方式》,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192-197页。

[14]周旺生:《立法学》,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152-153页。

[15]周漳仁:《立法游说之研究:以烟害防治法制定过程为例》,(台北)政治作战学校政治研究所199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95-100页。

[16]蔡定剑:《国外公众参与立法》,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4-5页。

[17][美]约翰·克莱顿·托马斯:《公共决策中的公民参与》,孙柏英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

[18][美]塞缪尔·亨廷顿:《难以抉择—发展中国家的政治参与》,汪晓涛等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15-18页。

[19][法]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上册),张雁深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154页。

黄信瑜,安徽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胡建,西南政法大学博士研究生,安徽财经大学法学院讲师。

来源:《行政法学研究》201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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