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息
持久地震悚于这横陈万里的星空
这庞大的军团,这饱受内心的寂静煎熬的广大战士
肃穆。冷峻。庄严。坚定。
这从人类心灵升起,又高踞于人类头顶的迢迢星辰
我看见:它们的头上带着一只只发光的灯盏
自广袤的天河中默然传递着宇宙深处神的圣令
细密的心率,感应着被岁月黑洞湮埋的思想的微音
——哦,茫茫苍穹,鸦雀无声
从时间深渊里重新建立的座标,穿透亿万年沉沉铁幕
指认着未来,在无数瞳仁的检阅里,最终指认了自身的生命
这玻璃的河流内,有多少光芒冉然沉没
垂落的天幕从历史中倾斜,有如一页斑驳陈旧的帆影
是谁从恒久旷远的激情中淬出一只只金色的铆钉
死死咬紧黑暗,和黑暗中苍凉的命运
罡风凛凛吹袭。苍天悠悠转动。光明炽炽燃焚。
被放逐到时间之外的是轻薄的浮云
那天地之间冶炼出的浩然正气,从天空巨大的熔炉
吹进骨髓,让麻痹的身体恢复痛感,在痛感里保持着梦想的平衡
浩荡的星光打开了大地上的一万扇窗户,让溽暑中的少女趋于安静
这幽暗中闪烁如炬的真理信使,沉默着,甚至熄灭了爱情的歌声
是谁将旷阔深邃的苦难与欢愉无声凝成热泪潜流的一瞬:“因为我爱,所以我痛”
一个习惯于深夜写作的贤哲,在临睡前忧郁地写下——
夜行人,请将一床厚实的碎花睡袍,盖在这些孩子身上
他们被宿命的光明折磨着,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哦,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已经悄悄走远,琴师策马而遁
一个虚幻的声音在空渺中飘荡——
“从黑暗中现身的,就在黑暗中消失吧”
而这执拗的星辰,依然与长夜对峙着,站在铁定的位置
用轻柔的银光洗濯着倦怠的灵魂
谁能告诉我,当人类酸胀的颈脖从仰望中低垂下来
这亿万颗星辰还在守望着什么
是执行一道过时的指令,还是维系着一种古典的秩序
抑或在等待一个伟大预言的诞生
哦,这一盘缓缓铺展的亘古棋局,无始无终,不分输赢
这满天的繁星坚持着,自己跟自己较劲
这是彻骨的寂寞,沉重的挤迫——有多少生命能与岁月继续相拥
我听见天上还在响着单调的打铁声音
天堂的洒水车仍在来回逡巡。当露珠大面积降临大地
两只蚂蚁在透明的夜色里,找到了被星光反复提纯的爱情
一颗颗黄金硕果终归被一缕犀利的晨光剖开。最后的时刻
它们用生命救出了长夜,用死亡催生了一个名叫黎明的血色圣婴
哦,星汉如初,光芒在上,那晶亮的北斗七星仍为人类洒下一片片甘霖
这一切,是如此遥远,又如此贴近
让我想起许多年前,那激越年代的一次青春集合
沸腾的鼓声泼进血管,涌起一阵阵心旌摇动的雷鸣
那闪动着理想光泽的眼睛,与这璀璨的星斗是如许接近
我曾深切地感动于这强大的灵魂阵容,那朝向辽阔壮丽的年轻面影
而一场大风,挟裹着年代的滚滚砂石
吹散了那葵花般整齐的队伍,溃散的爱如四野奔窜的羊群
那在时光中挖井的人停止了劳作。从雪地裸露出的欲望,堵塞了梅花丛中的袅袅箫音
在飞扬的尘土中,是谁弯下腰去一一辨认着那些
在流星雨中冷却的心灵残片,那些曾经发光的萤火虫
还有那面破碎的旗幡,在丘陵地带的蒿蓬里,随风颤动
——今夜,站在队列中写诗的那个白面书生
含着泪水,再次凝望着着横陈万里的星空,细数着
那一颗颗种籽一般饱满的星粒,在受伤的时光中
与他心房里那些蒙尘的宝石,依然一一对应
哦,这世界本来就是这般广阔,美丽,生动
一首挽歌的尾声展开了一首颂歌的开篇部分
这一刻,皓皓星光像接纳旷野上的一株高粱
重新接纳了一个流浪歌手孤寂高傲的心灵
风过眼处,我看见高高的山脊上,一块隆起的巨石
在钢蓝色的弧线中,逐渐靠近了那灿烂的天庭
那纯银的梯子飘垂下来,轻轻插进沉睡的河流的梦中
我抚摸着一块陨石冰凉的阴影,开始布置一个瑰丽的意境
我想用这漫天铺洒的珍珠,串成一挂耀眼的项链,呈献于一朵娇弱的花儿面前
我想把这天国上无限晶莹的葡萄园,移植到大地的序诗之中
写于2000年
刘频,男,1963年出生,柳州市政协副秘书长。新时期以来发表大量诗歌,出版诗集《浮世清泉》《雷公根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