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乱象纷呈,动荡不止,绝非末日之凶兆,恰恰是人类第三次大变革即将来临的吉兆。这是一个全新时代诞生前的骚动与震荡,列车转轨时必有摇晃与颠簸,胎儿出世前必有痉挛与阵痛,季节转换时必有乍暖乍寒的交错,青春期发育时必有变声与紊乱。
大变革前的紊乱
新世纪伊始,随“9·11”双子座崩塌的一声轰响,恐怖、混乱的幽灵,就此形影不离。从伊拉克到阿富汗,战火连绵,生灵涂炭。本·拉登刚除,阿拉伯又闹起广场革命,从突尼斯、埃及、利比亚、也门,再到叙利亚,几十年的老牌政权与铁腕,骨牌似地相继倒下。曾温文尔雅的穆巴拉克,竟躺在推车上潦倒受审,自恋若狂的卡扎菲,死得那样委琐、狼藉。动乱仍无尽头,而如何重建秩序,更难见踪影。
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国际金融风暴,尚未完全平息,信用评级被下调。一直自以为稳定繁荣的欧洲,又堕入主权债务危机泥潭,信用评级也遭下调。各国纷纷紧缩开支,又引起抗议,骚乱不止。英国出现上百万人的大罢工,美国华尔街的“占领”运动,正如流感病毒一样,在西方蔓延。日本福岛核泄漏尚未完成封堆,自称世界顶级福利国家的挪威,竟又出现毫无人性的杀人案, 和平的基督教伦理受到严重挑战。2012年以来,欧债危机的恶化速度超出外界预期。
再加上气候反常,非洲之角大旱,东南亚洪涝,地震海啸,火山喷发。于是在《2012》大片影响下,有些人惊呼世界末日真要来临。
其实,相对于几十亿年的地球史、十几亿年的生物史,人类文明仅为万里长河中之一小段,人类正处青春时代,来日方长。一切悲观论点、末世情结,都是不科学的。集当今人类认知水平之大成,可以较清晰地看到,人类已发生过两次大变革,目前正处于第三次大变革的前夕。笔者认为,唯从这一大局出发,才能从总体上把握世界经济与社会的走向。
人类第一次大变革
现代人类发生于10多万年前的非洲。作为人类始祖的直立猿人,出现于320万年前的东非,后来曾分布全球,如东方的北京人、蓝田人,西方的尼安德特人等。但这些猿人都在地球变冷的冰川期中消失了。现代人的真正祖先,是10余万年出现在非洲东北部的智人。他们在几万年的迁徙中,先北上再沿欧亚大陆向东、西扩散。北进到外高加索一带,因适应较寒冷气候,变异成高加索人种(如今的白人、印度人、阿拉伯人等),向东到东亚大平原一带,变异成蒙古人种(如今的黄种人以及穿过白令海峡到达美洲的印地安人),向南扩散至整个非洲大陆,变异成适应热带气候的黑色人种。
当现代人类扩散全球时,已繁衍到约几百万人。上万年来,尤其近几百年的人口大爆炸,如今已达70亿人。这70亿人是出于同一的祖先,遗传基因属于同一物种。因此,这70亿人不分种族、肤色、地区,皆可通婚;生育的混血后代,都具有继续生殖的能力。不似马和驴,其混血后代骡是无生殖能力的。这证明全球人类同种、同宗。
现代人类基因图谱的完成,已证实了这一历史过程,尽管还有人仍以化石为基准,主张多源论,但人类同源论,越来越深入人心。因我们每个人的基因图谱中,都记载着现代智人演变的进化过程。现代人类在漫长的生存斗争中,已发生两次大变革,改变了人类的生存状况。
第一次大变革是农业文明的出现。当现代人走出非洲,迁徙全球时,生活方式仍为渔猎与采集。人们群居,形成部落,以捕鱼、狩猎,采集野生果实、籽粒而生存。随着人类向北温带扩散,这里的生存环境与热带不同,四季分明,漫长冬季要靠储存食物与烤火来维持。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同恶劣环境斗争的结果。人类要生存,就要不断创新,改变生存方式。人们将捕获的小动物经多少代的驯化、培育,出现家畜、家禽等畜牧业生产方式;还将采集的种子,进行播种栽培,一代又一代的选择、培育,终于形成农耕生产方式。
农业文明的出现,是人类生存方式的第一次大变革,历经上万年。笔者以为,这主要发生在欧亚大板块的北纬35度线两侧。只要有水源,有丘陵、平原,适于农耕或放牧,皆有人类定居。人类从事农业生产,就不断改进工具。开始几万年皆使用石器,如今根据考古,分为旧石器时代与新石器时代。后来人类学会开矿冶金,生产出青铜,进而又能生产铁器,于是进入青铜时代与铁器时代。
生产工具创新,加上部落生产方式的改进,使农业生产力逐渐提高,出现积余,能养活一些不参加生产的巫师、头人等。这些人开始从事更多的文化活动,于是从语言发展到文字,从祭事发展到原始宗教,从部落发展到国家。人类约在1万年前,农耕文明就初具规模。先后在欧亚大板块上,沿北纬35度线,形成不同的农耕文化。西侧以地中海为中心,地中海南岸的古埃及文化,是在尼罗河流域,尤其是三角洲上。东岸的古巴比伦文化,在两河流域。北岸的古希腊文化(后为古罗马文化),其发祥地克里特岛,就正好处于北纬35度线上。
沿北纬35度线向东,经两河流域后为伊朗高原(后来出现波斯文化),再向东有印度河文化,印度河(现属巴基斯坦境内)两次跨越北纬35度线。再向东越过青藏高原,就为东亚大平原的中华文化。渭水流域及黄河中、下游流域,就正处于北纬35度线上。
人类第二次大变革
在第一次大变革后,农业文明沿北纬35度线,由西向东展开。西部为地中海文化,中部为印度文化,东部为中华文化。尤以东、西两侧最为活跃。西部地中海周边,地形与气候复杂,平原面积小,难以形成大一统的自给自足农耕区。因此,人们要靠商贸活动来互换产品,用小麦、橄榄油、葡萄酒、畜产品等进行商品交换。而东亚中华文化,地处黄河流域,平原浩瀚,人口众多,易于形成大一统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
这就造成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东方中华文化,很适合农业经济发展,因此,成为人类农业文明中,历史最长、规模最大、水平最高、连贯性最强的主流代表。到两宋时代,经济总量与人均GDP,皆为世界之首,但也就此停滞下来。而西方文化经过千年的停滞,史称中世纪黑暗,到14世纪在意大利却出现文艺复兴运动。他们复兴了古希腊的自然科学理性思维与人文精神,前者导致以伽里略为代表的自然科学体系出现,后者导致宗教改革、人道主义、罗马法制的复兴。文艺复兴是西方的思想大解放运动,同时也得到东方中华文化三大发明的推动。指南针推动航海业,从地中海扩展到大西洋;火药推动冷兵器发展到热兵器,便于扩张;印刷术便于传播新思想、新精神。
17世纪牛顿力学出现,人类开始出现运用能量转化的可能。蒸汽机问世,标志工业革命开始,人类从此进入以能量转化为中心的工业文明时代。当今一座百万千瓦的电站,其能量相当于上百万匹马的动力。
人类经过工业革命的大变革,300多年来,人口大爆炸,财富大爆炸,科技大爆炸,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人口增加到70亿,人均寿命迈向70岁,地球已成一个村落。人类一面享受现代的高水平生活,一面又形成各种危机:人口老化、环境污染、气候反常、资源匮乏、贫富不均、社会冲突、恐怖袭击、战争威胁,等等。
工业文明与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由于其发展速度太快,以至于才300年,就已接近饱和之终点。发达国家已进入后工业化时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潜力几乎贻尽。为什么相对落后的新兴国家,被人视为世界经济发展的新动力呢?切莫以为新兴国家比发达国家先进强大,而恰恰相反,正是因新兴国家落后,工业化尚未完成,故仍有发展的空间。它们接过发达国家传递的接力棒,如产品制造、商品出口等,还能使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继续红火一阵。但在外延其发展空间的同时,也使其各种危机同步扩大了。
因此,世界既需要发展中国家,大力推动工业化、现代化,来支撑世界经济的持续发展,却又担心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会进一步扩大世界面临的各种危机。
人类第三次大变革已现端倪
工业文明与资本主义,不可能达到共同富裕,总是将少数人富裕,建立在多数人贫困的基础上。在资本主义初期,是把少数资产阶级富裕,建立在多数无产阶级贫困的基础上。后来他们为了缓和阶级矛盾,搞福利主义,如今发达国家人均收入、平均生活水平与福利待遇皆相当富裕了。但这种少数发达国家的富裕,却又建立在多数发展中国家贫困的基础上。他们把国内的贫富差距与矛盾,转化成全球的贫富差距与矛盾。于是就把国内阶级冲突,转化成国际的地区、国家间冲突。
人类发展的根本动因,是靠生产力的发展来推动的。而当今生产力发展的原动力,是科学技术与文化。这两者皆属知识范畴,以信息转化形式而存在。人类的生产力发展,曾从物质转化为主的形态,发展到能量转化为主的形态,如今,又要发展到信息转化为主的形态。于是呼之欲出的第三次大变革,也即知识产业革命,已现端倪。
集当今人类对物质运动认知之大成,不断运动着的客观物质世界,有三种运动形态:物质的质量转化,物质的能量转化,物质的信息量转化。因为任何物质,皆包含三个组成部分:质量、能量、信息量。这三者互为基础,互相转化,形成川流不息的物质运动。
笔者曾提出,人类生产力的发展,就是对这三种运动形态的认知、掌控与运用,从而出现三次产业革命,推动人类社会的三次大变革。首次产业革命(农业革命),是出于对物质运动中质量转化的认知与掌控。人们把一粒种子播于土中,运用水、肥、阳光,转化成万粒归仓,于是发展出农耕业。用一群家畜、家禽等,经繁殖、饲养、放牧,把饲料、牧草等转化成肉、蛋、奶、丝等产品,于是形成畜牧业。整个农业文明,就是对这些物质质量转化的掌控。转化率越高,经济效益越大,生活就越富裕。
二次产业革命(工业革命),是出于对物质运动中能量转化的认知与掌控。人们从力学、热力学发展中,逐步掌控物质能量转化的规律与手段。于是将地下矿化能源,从煤炭、石油到天然气,大量开采,再通过蒸汽机到内燃机、电动机,来推动各类机器,使人类生产力成千百倍地增长。
三次产业革命(知识革命),是出于对物质运动中信息量转化的认知与掌控。随着相对论、量子力学与信息论、控制论的发展,人们逐步掌握运用电子计算机、软件、互联网等概念与手段,将各种知识、技术、文化、理念、创意等进行数字化、网络化,使知识成为最宝贵的财富,成为最新、最高的生产力。这将不仅使生产力进一步提高,而且也为解决工业文明带来的各种弊端,提供可能。
三种产业革命导致三种社会形态
集当今人类对社会形态发展认知之大成,马克思指出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真正动力。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明确指出:“无论哪一种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绝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盘里成熟以前,是绝不会出现的。”
这两个“……以前,是绝不会……”,就是科学唯物史观的精华,是我们认识、把握社会形态变化发展的一把钥匙。17世纪的欧洲,封建社会所容纳的农业文明生产力,已发挥完毕,等待死亡了。而作为资本主义的物质存在条件——工业文明,已在旧社会的胎盘里成熟了,于是比封建社会更高的生产关系——资本主义就必然出现了。19世纪末的中国,自然经济的农业生产力也告终结,西方已经成熟的工业文明,必然取而代之,使中国由封建主义的农业文明,转变为资本主义的工业文明。如今工业化尚未完成,正在继续中。
当今世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文明生产力的潜能,已基本饱和告罄,而知识文明已在其胎盘里逐渐成熟,不久将呱呱落地了。这就如马克思所预言的,同这一新生产力相匹配的新生产关系(我们称做社会主义),不久可能就要出现了。
当下中国,一边完成工业化,一边又追踪知识化;一边实行市场经济,补资本主义的课,一边又选择社会主义作发展方向。待中国工业文明生产力接近全部发挥出来时,中国的知识文明也已具有相当的规模,因而使建成社会主义社会形态的“物质存在条件”,趋于成熟。我们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其实就是指这一由工业文明、市场经济向知识文明、网络经济过渡的阶段。
社会形态的变革是生产力变革的结果,而非阶级斗争的结果。农业革命使人类由原始社会变革为封建社会;工业革命使人类由封建社会变革为资本主义社会;知识革命将使人类由资本主义社会变革为社会主义社会。没有生产力的大变革,社会形态是不会发生变革的。
当生产力大变革引发社会形态变革时,方式也是多元的,绝非仅有暴力革命一种形式。有的依仗温和改良,有的依仗外来势力推动,也有的依仗内部暴力革命。由于变革方式与路径的多元化,使承载新社会形态的国家形式也多元化。比如,当农业文明的封建社会形态,转变为工业文明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后,国家形式有民主共和制,也有君主立宪制,甚至家族世袭独裁制。当今世界,已融入全球化的资本主义形态中,其信仰、文化及国家形式等,不仍是五花八门吗?
同样,当工业文明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被知识文明的社会主义社会形态取代后,人类的信仰、文化、价值观及政权形式等,依然是丰富多彩、各式各样的,绝非一个模式。
人类未来更美好
纵观历史,可认识到当代人类的形成过程,生产力与经济发展的三次革命性飞跃过程,以及相应社会形态的演变过程。笔者则梳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生物进化规律,导致人类出现;生产力与经济社会发展规律,导致人类从渔猎采集的原始部落社会,发展到掌控质量转化的农业文明、自然经济与封建社会形态;进而再发展到掌控能量转化的工业文明、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如今又要发展到掌控信息量转化的知识文明、网络经济与社会主义社会形态。
正如农业文明、自然经济与封建社会的诸多缺点与矛盾,在工业文明、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社会中,得到缓解,使人类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取得长足进步一样,当今工业文明、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缺陷与矛盾,也唯有通过进入知识文明、网络经济与社会主义形态才能得到缓解,使全人类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再上一层楼,更加富裕、幸福,更加平等、自由。这是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与必然逻辑所致。
当人类从原始社会进入农业文明时,并不平衡,是欧亚大板块的北纬35度线两侧,率先进入。当人类从农业文明进入工业文明时,也不平衡,是西方国家率先进入,然后带动东方国家。如今人类从工业文明要进入知识文明时,也不可能一刀切。社会主义的实现形式将多元化,进入的时间将有先后。美国、欧盟等发达国家,仍具有很强的创新动力、应变弹性及自我调控能力,故仍可能率先进入。但时间差可能较短,许多国家将逐步联合成区域组织,如同欧盟式的发展。最后也可能以若干“共同体”(如马克思所主张的),来取代国家政权。
人类若进入知识文明后,农业生产、工业生产在新知识、新技术推动下,定将有更长足的进步。生物技术使农业产量更大,品质更好,使医学更发达,寿命更长。新能源、新材料、新技术及智能机器人等,使工业生产率更大幅提高。由于知识产品不具有排他性,将使“各取所需”出现可能。贫富差别与工农、城乡、脑体这三大差别,将得到缓和,趋于消失。生态环境将得到改善,人与大自然将由对立转化为和谐统一。人类社会也将由矛盾、仇恨、斗争,转化为和谐、共赢、平等相处,战争怪物将会逐渐消失。人类的个人自由、个人健康、个人发展,个人权利,将更能得到保证。许多哲人所企望的理想社会,定将在今后人类的实践中,不断探索,不断完善。
紊乱纷呈的各种偶然现象中,蕴藏着必然的规律性,目前出现的动荡与混乱,正是这个大变革前的征兆。山雨欲来风满楼,然而,彩虹总在风雨后。人类的未来定将更美好。笔者渴望于有生之年,能翘首瞻仰到新时代来临的曙光,哪怕只是一片朝辉呢!
(作者:全国人大原常委会委员、民建中央原副主席、北京市政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