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嚼一千遍，就成了语录。从四书五经、耶稣教诲、佛祖开示、先哲睿语，到红皮、绿皮、黄皮、白皮各种炫目包装的领袖思想，“语录”被祭在神坛，“一句抵万句”。而今，崇尚人权的个性化多元化时代，“语录”既可在庙堂高音喇叭，也可在江湖百鸟和鸣，已无法再披上装神弄鬼的面纱。世界除了个别极端专制的国度，在绝大多数地方，“语录”还原成人类表情达意的本来功能。

言为心声，亦透国情。解读一个国家的年度语录，可见其政治社会生态之一斑。研究不同国家的年度语录，可以派生一门基于流行语研究的比较政治学。试以中美俄三国2011年度流行语录为例，烛隐探幽，阐释一二，请益方家。

一、先看咱中国的年度语录。

由网络媒体推出的2011年十大新闻语录，“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连捅八刀是弹钢琴的重复性动作”、“房价上涨是因为老百姓钱太多了”，位列榜单前三甲。“我放弃一切，私奔了”、“我爸就是国法”、“戴避孕套不算强奸”、“我们就是骗你的”、“1万块钱，不算大事”、“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富二代也有好孩子”，这些直捣公众耳膜的经典名句，广为流传，跻身前十名。

透过这十大语录，我们脑海浮现了话语者不同身份、不同面孔和不同表情。“我反正信了”，折射权力的傲慢和社会信仰的崩溃；“连捅八刀弹钢琴”，折射某些学者的操守失范和迂腐失道；“老百姓钱太多”，折射御用专家的厚颜无耻，把半张脸皮翻过去，一半是脸皮太厚，一半是不要脸；“我私奔了”，折射物欲时代人们的情感窘困；“我爸就是国法”，折射特权阶层习惯性的凶悍；“戴避孕套不算强奸”，折射官德沦丧；“我们就是骗你的”，折射跨国公司有恃无恐；“1万块钱，不算大事”，折射官员不知民间疾苦；“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折射民间舆论对政府作为的好评已太稀缺；“富二代也有好孩子”，呼吁“降低富人所得税”，“不要歧视富二代”，折射既得利益者的贪得无厌与内心苍白。

2011这一年，流行语录还远不止这十条。让人过耳不忘的，还有“恨爹不成刚”，“亲，伤不起”，更有北大某知名教授霹雳雷霆般的“三操”国骂。一个比一个“撼”得人“悲摧”，让人“忐忑”。

2011中国年度语录犹如一个个电影桥段，重播着充满酸甜苦辣咸的年度大戏。让我们不难看出，当下中国民众的种种焦虑与矛盾、迷茫和无奈，各种价值观的混乱碰撞与遭遇颠覆，对政府公信力的质疑、对官员言论的质疑、对自身所处时代的质疑。岁末年初，回首再看，尽是道不尽的酸楚、感慨与沧桑。

2011的中国，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国度，是在统一意志和心情舒畅之间纠结的国度，是一个穿着经济华服而配着民主短裤的国度。

二、接看美国的年度语录。

“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示威人群喊出的口号：“我们是99%”，成为耶鲁大学今年评出的“美国年度十大语录”中的最佳名句。这一名句，成为美国民众反对经济不平等和商业贪婪的运动口号。

排名第二的是美国参议员候选人伊丽莎白•沃伦演讲时所说：“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可以靠一己之力致富。你把商品拿到路边的市场，我们则花钱购买；你雇佣工人，我们则花钱为其提供教育；你在工厂很安全，因为我们为警察和消防员埋单。”

排名第三的是亿万富翁巴菲特8月15日在《纽约时报》发表的评论：“我和我的朋友已经被对亿万富翁态度友好的国会溺爱太久了。”

排名第四的是参选美国总统的洪博培8月18日的“推特”留言：“我相信进化论，相信那些认为全球变暖的科学家，请叫我疯子。”

排名第五的则是竞选总统宝座的佩里在辩论中记不起某个联邦机构时所说的：“哎哟”。

入选“十大语录”还有：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生前最后一句话：“噢哦、噢哦、噢哦”。前国会议员韦纳在被问到不雅照主角是否是他本人时说：“我不确定。”律师葛洛莉亚谈及凯恩性骚扰时说：“受害妇女没得到所希望的帮助，反而得到了凯恩所谓的刺激方案。”

2011美国年度语录，一如既往体现美国人的个人主义、自由平等精神和宽容幽默个性。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美国发生了一件影响世界、并将影响美国未来战略的事件，那就是“占领华尔街”。“占领华尔街”运动暴露了美国经济、政治和社会的深层次问题，蔓延全国的示威，凸显了时代背景下的美国式痛苦。运动参与者成分复杂、诉求多样，但总体来自中下阶层，抗议的焦点是华尔街金融机构的贪婪、权钱交易、社会财富分配不公及贫富分化等深层制度性问题。

经历过漫长的冷战和“历史的终结”之后，天性再乐观的革命家，也不敢轻易断言资本主义已经露出行将崩溃的端倪了。“占领华尔街”之最值得注意之处，并非它的意图，并非那些屡屡出现在网络视频中、叫嚷“我们反对的是这个体制！”的人的象征意义，而是它采用的方法：抗议者们开发了一种政治表达的新形式，把对苦难的叙述用和平的、幽默的甚至狂欢的方式来装载，每一个人都把“99%”作为他们的Logo。“占领华尔街”的威力来自一种“无”性：无中心、无纲领、无意识形态、无具体诉求，只有一些自觉遵行的、保证运动不给媒体落下口实的基本纪律，甚至就连参与者自己，也不知道它将向哪里走去。这个抗议运动并不围绕某个中心来组织，召唤的就是人们共有的常识心和正义感，而不是对一项教条的效忠。

2011的美国，是一个“快乐，并痛着”的国度，是国家意志服从心情舒畅的国度，是一个穿着自由民主衣裳纵歌翩舞的国度。

三、再看俄罗斯的年度语录。

和中美两国多元化的语录不同，俄罗斯媒体只评出2011年度“官员奉承领导人10大语录”，车臣首脑卡德罗夫蝉联榜首。去年卡德罗夫就以一句“普京是我的偶像，他给了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高居榜首。今年4月，卡德罗夫接受采访时称：“如果没有普京，就不会有我的一切。”被俄罗斯《权利》周刊读者评为今年最献媚的奉承语。

位居第二位的是利佩茨克州州长科罗列夫说的：“普京总理可以满足国家所有的需求。”而俄伊斯兰教最高穆夫提塔朱津奉承总统梅德韦杰夫的话位居第三，他与梅德韦杰夫会面时说：“即使真主看到您这样的国家领导人也会感到满意。”总统办公厅副主任苏尔科夫的话位居第四，他说：“普京是在国家和整个民族处于最困难时期上帝派来的使者。”

其他年度奉承语录：“阿尔法”反恐分队首领费拉多夫表示：“俄罗斯人民每到关键时刻都会得到神的保佑，给我们派来普京这样的领导人。上帝知道，我们离不开他。”俄总统儿童权利全权代表阿斯塔霍夫在庆祝梅德韦杰夫生日时说：“与您这样全才人物一起工作，我感到非常高兴。”梅德韦杰夫对普京的奉承也入选，他在统一俄罗斯党推举普京为总统候选人的大会上称：“普京是当代俄罗斯最有声望、最有经验和最成功的政治家。”

个人崇拜、阿谀奉承、造神运动，本来只有极权专制国家才出现，为何在民主化的俄罗斯也粉墨登场呢？俄罗斯评出年度奉承话的背后，是媒体对普京威权政治、压制言论自由的强烈不满。就在昨天，12月24日，莫斯科爆发俄罗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民众集会游行，数万人走上街头，抗议杜马选举舞弊，剑指普京。

放眼全球，很少还有哪个大国像俄罗斯这样搞“梅普二人转”，可以轮流执政至2036年。而普京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民意支持率高居不下，强硬立场倍受欢迎。纵观俄罗斯历史和民族性格，信奉东正教的俄罗斯有拥护政治强人的传统。越能实现民族抱负的政治强人，越会受到俄民众的支持。“普京归来”，尽管会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但从俄罗斯宪法框架上，几乎找不到法律破绽。

强势的普京二进宫，在西方世界被普遍喝倒彩。俄媒也评“如斯大林独裁”，称其“执政无效”，是“改革的绊脚石”。普京政治主张接近彼得大帝，俄国“新沙皇”可能就此诞生。回顾普京总统上台，借助打击寡头的机会，成功管控国内大多数大众传媒机构，新闻和言论自由这一民主社会最基本的权益受到权力侵犯。俄罗斯大小政党日渐凋零，偏激政见难让人接受，“统一俄罗斯党”一枝独秀。而这，是让俄罗斯民主蒙羞之处。

2011的俄罗斯，是一个“不痛，也不快乐”的国度，是强权意志替代心情舒畅的国度，是一个穿着民主衣裳露出威权肌肉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