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抚摩着意大利古城佛罗伦萨。我从乌菲谙齐美术馆走出来,面前的希诺利亚广场上游人如织,成群的鸽子此起彼落。乌菲齐美术馆以“文艺复兴美术宝库”闻名于世,众多的藏品中包括波提切利的代表作《春》、《维纳斯的诞生》,米开朗基罗仅存的绘画作品《圣家族》,以及拉斐尔的《金翅雀的圣母》,提香 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等等。当年,26岁的米开朗基罗完成了雕刻《大卫》,就安放在乌菲齐门前的希诺利亚广场,1873年才由后人将原作移至学院美术馆,而原址以复制品代替,当然,复制品的水平也是相当高超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朝圣”者无不站在这座雕像前拍照留念。佛罗伦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艺术气息。
我穿过广场,走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旁边是粗砺的麻石砌成的老墙,脚下是石板铺就的路面。
路旁竖立着一座雕像。这当然毫不奇怪,在意大利旅行就像是在一座巨大的美术博物馆里穿行,无论在哪个城市,你走到哪条街上,随时都可能从青铜或大理石雕塑作品的旁边擦肩而过,随便哪座雕塑都可能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出自某位艺术大师之手,说出姓名让你大吃一惊。我不经意地朝路边的雕像瞥了一眼。这是一座女像,真人一般大小,通体洁白,头戴两个灯座形饰物,白色的纱巾从头顶垂下,裹住双肩,一直垂到腰部,身穿白袍,下面又露出白裙,遮住双脚。也就是说,她几乎全身都被白纱遮盖,只露出冰清玉洁的面部,微闭双目,静静地立在路边。在西方古典雕塑人像中,裸体或半裸体的居多。像这么严严实实的着装方式实属罕见,何况这雕像的质地又是这么纯白,这么洁净,看不到风雨和岁月留下的痕迹。我本能地觉得,这座雕像不可能是古董。心里这么一想,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再仔细地看去雕像的底部竟然没有底坐,就直接竖在马路边,而且脚边还放着一只装饰着花边的白色花篮。噢,我明白了……
此时,一位少妇带着她的女儿从我身后走过来,也被这座白色的雕像所吸引。女孩的双眼充满了好奇,问她的妈妈:“她是石头做的,还是活的人?”少妇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却说:“你试试看!”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女孩。女孩接过去极其庄重地丢进雕像前那只装饰着花边的白色花篮中,眼睛紧紧地盯着雕像的面部。随即,雕像那张洁白细腻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双眼眨动着,朝女孩点了点头。女孩兴奋极了:“噢,她活了,她活了!”这欢笑声立即吸引了过往的行人,纷纷近眼观看,小巷里响起一片啧啧的赞叹声和清脆的硬币撞击声。
我连连按动快门,留下这精彩的瞬间。在欧洲,这种情景是常见的,欧洲人称这种街头表演为“活雕塑”,其实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种行乞的方式而已,和在路边拎着一顶破帽子乞求施舍的乞丐同操一种职业,所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以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和苦苦哀告博取人们的怜悯,而是向人们奉献艺术的美感,以自己的劳动换来应有的报酬。他们精心设计的形象和姿态与周围的城市环境非常协调,观者不但毫无厌恶之感,反而由此感受到浓郁的文化气息,甘心情愿地为此付出“观赏费”。他们静静地立在街头,以“姜太公钓鱼”的方式挣钱,不吵不闹不扰民,因此,我把这些“活雕塑”称之为“雅丐”。
进入信息时代,西洋的东西传进中国的速度比以前快得多了,听说我们这里现在也已经有了“活雕塑”,不过那只是个别专业演员周身涂满了颜料,在作探索性的演出,而远未普及到乞丐当中。乞丐们还是用老办法,当街拦住行人,千遍万遍地重复“没钱买车票,连家也回不去咧”之类。我就曾经在同一个地方三次碰到同一个乞丐,他把同一套话说了三遍,我当然只上当一次就够了。在“老舍茶馆”门前,我还曾亲眼看见乞丐追着外国人要钱,人家不给,就胡搅蛮缠甚至威胁恫吓。这哪里像乞丐,简直像拦路抢劫的“李鬼”!
话说到这里,有必要声明:我决没有发动中国的乞丐化妆上街表演“活雕塑”的意思,试想,如果在我们的马路旁突然冒出些横眉怒目的“八大金刚”或是泥头泥脸的“收租院”来,也够大伙儿受的!我只是想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明史,是由它的全体成员一代又一代共同写成的,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雕塑”着国家和民族的形象,佛罗伦萨街头的“雅丐”便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