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6日,西南联大鸣锣,招集700同学上街游行,云南大学、中法大学、英语专科学校、同济附中、昆华师范陆续加入,3000学生手举小旗,高呼口号,把学运推向高潮。学运特点,共产党与三青团呼应,学运目的,“铲除孔祥熙”。当晚,联大学生回营,编出《四十年代》壁报,自称“一六运动”,与“五四运动”媲美。然而,这场声势浩大的学潮,竟起自报载谣传。这些谣言,虽经肇事报媒迅速澄清,但仍强悍地写进了历史。
事情缘起1941年年底,日军闪电进攻香港岛,为避免军政要员、银行家、大学者落入日寇之手,国民政府交通部加派航班,抢运人杰。新闻媒介去机场接站,望眼欲穿,却只见宋蔼龄、孔令伟、管家赵惠芳、一大堆箱子、几只洋狗。焦虑和愤怒,化做《新民报》采访部主任浦熙修的一篇报道,《伫候天外飞机来——喝牛奶的洋狗又增多七八头》,为避免新闻检查,报道相当隐晦,欲言又止。《大公报》总编王芸生,不顾“删扣”令,直斥“逃难的飞机竟装来了箱笼、老妈与洋狗,而多少应该内渡的人尚危悬海外”。事实上,这是一篇缺乏调查基础的新闻评论,却符合受众对时局的想象。昆明《朝报》转载这篇社论,把标题改成《从修明政治说到飞机运狗》,狗与要员的对比,被凸化放大。当天,吴晗教授在西南联大讲课,出离愤怒,说“南宋亡国时有蟋蟀宰相,今天有飞狗院长”!此话乃干柴烈焰,学生们放弃各自的政治倾向,一并透过飞狗,怒视孔祥熙。
蒋中正看到《大公报》社论,立即质询宋蔼龄,获悉“绝对无其事”,于是委派交通部长张嘉趝彻查真相,问询《大公报》消息来源。经过调查,王芸云复函蒋中正,“事属子虚,自认疏失”。张嘉趝彻查的结果也出来了,香港电话断绝,无法一一通知抢救目标,座有空余,尽量搭载的,是中航员工和央行的公物箱,4只洋狗是两名美国驾驶员的。这王芸生,是条硬汉,没有事实,一贯不让步,但这一次,他知道错了,在1942年1月的社论中,他再次言明,“飞机载狗之事,已经交通部张部长来函声述,据确切查明系外籍机师所为,已严予申儆,箱笼等件是中央银行的公物”。
香港陷落后,谣言飞扬,说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困在香港,全家自尽,外交家王宠惠、王正廷、郭泰祺或自杀,或被俘,国际通讯社创始人陶希圣教授,被日军剥了皮,这些谣言越盛,学生们对飞狗院长越恨。直至知道这些要人“均安居重庆”,舆论才开始缓和。不过,学生们最后也不知道,王芸生头篇社论中,那位家拥有多处豪宅的大官,不是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而是他们牵肠挂肚的外交部长郭泰祺。王芸生说到飞狗,又说豪宅,读者误以为,两件事的主角是同一个人。
这些事,令人唏嘘不已,最费解的是,一位相当重要的当事人,在各种批评新闻中,始终缺席,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便是宋庆龄。
宋蔼龄宋庆龄同在香港候机,姐妹俩来不及带行李,只靠女仆随手抓来几件衣服,在机场捱过不眠之夜。飞抵重庆时,两姐妹一同返回孔家。1942年1月,宋庆龄写给宋子文一封信,记述逃离香港的前前后后。
《大公报》发表一篇中伤我们的社论,指责我们带了大批行李、7只用牛奶喂养的洋狗、一批仆从。
事实上,当时飞机上有23人,你可以想象,每个人能带几件行李。这篇社论虽措辞巧妙,没有指名道姓,但说的就是我们。我想对社论作出回应,但有人劝我应该保持尊严和沉默。于是,谣言传开了,传播速度很快。
蔼龄姐说,指控她的事很多,她已经不在乎去澄清这些谣言了。我的很多文件和珍贵的文章,都没能带上,更别说我的狗和衣服了。来到这儿之后,我才发现,我只带了几件旧衣服,那是女仆在灯火管制的黑暗中随手为我抓来的。
对于一个每天写东西的人来说,我甚至连一支笔都没有。
学生们渐渐知道错了,还道了歉,倒孔运动很快平息了。遗憾的是,这段历史,还是按照最初的虚假新闻,写成了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