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国内研究国际战略的学者之中,张文木老师是我最为尊敬的一位。最近,拜读了张老师的新作《世界地缘政治中的中国国家安全利益分析》其中的《学风建设,关乎中国命运》一章,最能够引起我的共鸣。
毛泽东早在《反对党八股》中,就对于这一类空洞无物的学术八股提出了批评,可惜,几十年过去,至今不少读书人仍然痴心不改。一部著作,先是破题,把考察对象摆一摆,而后承题,从现实情况进入“全球化的历史大背景”,然后是起讲,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战略”角度大谈理论,其后便是冗长的“四比”,拼足全力玩弄理论迷宫和概念陷阱,如形形色色的“两难”,如“国家竞争力最基础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认为……”最后是“收结”,某某事件的发展趋势“尚有待于进一部观察”,其结局“总体不外乎三种可能性”,但是又“不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扰”。一篇完完整整的八股文可以交卷了,但究竟讲了什么,估计作者也不清楚。
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有这样一则故事,大意是宋太祖赵匡胤开国之初,一心收复北汉、南唐,于是在一个大雪之夜问计于宰相赵普,赵普的回答原文是:“太原当西北二边,使一举而下,则边患我独当之,何不姑留?俟削平诸国,彼弹丸黑子,将何所逃!”寥寥四十来个大字,为赵匡胤一统天下,制定了基本国策,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赵普战略的正确性,这便是千古传颂的“雪夜对”的故事。
有时候想,要是将赵匡胤给赵普的“课题”交到我们今日的“八股专家”手里,不得了,可以作出一部厚厚的大书来:先将宋、北汉、南唐政权的经济、政治、文化、历史和既定战略作一个全方位的大比较,然后指出北宋政权陷入了攻打北汉还是南唐的“两难”,随即引经据典,指出“我认为”的国家竞争力的基本所在,然后将三种可能性一一罗列出来——打北汉、打南唐或者两个都不打,最后收结,“到底如何处理,考验着大宋政治家的智慧”,但其发展趋势“有待于进一步观察”云云。下下功夫,估计可以凑出几十万字,稿费自然是不愁了,至于作用,“八股专家”们自己有数。
拿赵普与研究国际战略的学者相比,也许并不公正。国际战略学所解决的是现实的政治操作层面的问题,其所面对的,是鲜活的人性、血淋淋的利害关系和复杂的现实权力结构。正如张先生在“世”书的自序中提到的:“做这种学问(国际战略)不仅需要丰富的历史、哲学及其他学科的知识,它更需要丰富的实践经验。”赵普身为北宋的开国宰相,是具有丰富政治经验的政治家,专业的学者大都是缺乏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因此,写出的文章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书生之气,这是很容易理解的。
问题在于,我们的“八股专家”们的高谈阔论,已经脱离了书生气的范围,陷入了空谈和游戏。以著名的“两难”为例,任何事情在其进程中都不可避免要遇到阻力与牵制因素,因此任何事情都存在着两难。比如吃饭虽然是人的必需,但却有使人发胖的危险,那么,为什么不说“吃饭两难”?这种概念于现实问题的解决有什么意义?国家竞争力的基本所在是客观的存在,怎么能够凭着一个“我以为”就妄下定论?
学问不是一个标量,而是矢量,不仅有大小,而且有方向。自然科学也好,社会科学也罢,都是为了解决现实的问题而产生的。国际战略这门学问,是为国家、民族利益服务的学问,更是关系“国之大事,死生之道”的学问。这一学科的八股文风和学风,实在是最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