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工体,8月27日晚,一个自称“大刘”的37岁男子在崔健、黑豹、唐朝、张楚、何勇、郑钧、许巍、汪峰、朴树、BEYOND的呐喊中泪流满面,尤其当“已经苍老”的张楚继续吼出他的《姐姐》……除了有点不着四六的台湾“信”乐团让人无所适从,整场演唱会大刘几乎全部跟唱,从《蓝莲花》到《赤裸裸》,从《无地自容》到《越飞越高》。
“感动!那么多经典老歌。中国摇滚24年也就弹指一挥间,但是当年的辉煌会在我们这代人心中保留一辈子。”大刘情不自禁,当天夜里随潮水般的人群喊哑了嗓子,全场熄灯之后还有些恋恋不舍地叉腰站在看台上,俯瞰“黑豹”歌声中的人潮人海……
摇滚“老炮”大检阅
这是中国摇滚史上最具震撼力的盛会,它以“怒放”的名义汇聚各路“英雄”,约5万名观众潮水般入场,年龄从“60后”至“90后”,整整横亘4代。将中国摇滚24年来最具影响力的“老炮”们集合起来殊为不易,全场仅缺少当年“魔岩三杰”的窦唯。据说主办方多次邀请而无果,窦唯的回答是他的音乐不再“摇滚”,但上台的“英雄”已足够振聋发聩:黑豹一上来就群情激昂,《无地自容》仍然是跟唱最多的经典;何勇明显胖了,还穿着他的海军衫,一曲《钟鼓楼》全场雷动;张楚还是远离凡俗,经典的《姐姐》仍然锋利如刀,让大刘这样的“60后”、“70后”们热泪纵横;郑钧的心态比较好,《回到拉萨》《灰姑娘》带上蓝调的戏谑趣味;唐朝出场时全场都激动不已,尽管丁武不顾全场“《梦回唐朝》”的疯狂邀约而只是送上难度较低的《九歌》和《太阳》……
这是一次史上罕见的“英雄”大会,中国摇滚自1986年崔健吼出《一无所有》以来狂飙突进、风生水起,一代又一代铁血柔情的天才为他们的同龄人奉献了滚烫的思索、呐喊、勇猛、困惑和爱情,每一首歌几乎就是一个时代的文化标签,如《梦回唐朝》《无地自容》《赤裸裸》《两天》;但成也经典,败也经典,“怒放”的摇滚中年们总给人英雄迟暮之感——张楚消失已久,何勇哪还有从前的勇气?许巍也商业不少,郑钧今不如昔,丁武虽声嘶力竭却已无法再飚出高八度。难怪窦唯反复强调:摇滚已逝,不足道哉。整整三代摇滚精英,至今竟不能再奉献出更精彩、更凌厉的超越之作,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摇滚的巨大遗憾。
崔健压轴登场了,全场热血沸腾。不是《一块红布》,而是“新”一点的《不再掩饰》《超越那一天》,他邀请观众上台狂舞,老崔仍用他不老的摇滚精神完成了对“8·27之夜”的超越——“超越2010年,8月27日!”相比之下,崔健仍然不可超越。
怀旧也罢,怒放也好,中国摇滚精神在“8·27之夜”被无限放大,它庞大的观众群再次证明:摇滚仍是这个时代最动人的文化符号之一;它告诉观众,中国摇滚根深叶茂、从未退场。24年的摇滚之路也展现了这个古老国家令人激赏的反思精神和巨大活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老炮们的再聚首让众多摇滚后辈找到了继续前进的理由。
怀念中国摇滚“黄金时代”
24年前,还是工体,“86国际和平年”中国百名歌星演唱会出现一个背着吉他、裤脚一高一低、一身军装的小个子家伙,他嘶声吼出“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震惊全场,掌声经久不息。不久之后,这个名叫崔健的年轻人及其《一无所有》火遍大江南北。
中国摇滚源头应当追溯到1980年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四个年轻人组建的“万李马王”乐队,但这支模仿痕迹过重的乐队并未引起足够重视,此后的“阿里斯”、“大陆”等乐队以类似方式悄悄点燃中国摇滚的星星之火。当年崔健还只是北京爱和管弦乐团的一名专业小号演奏员,但他显然从西方经典的甲壳虫、滚石、收音机头、警察等乐队磁带中找到了“解决”中国摇滚疑问的出口,1984年,崔健组建“七合板”乐队,随着《不是我不明白》《一无所有》等风格独具的摇滚乐出现,中国摇滚迅速以燎原之势从北京崛起。
上世纪80年代的最后几年,黑豹、唐朝等一批重量级乐队相继问世。先行一步的崔健于1989年录制了中国摇滚乐的第一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它像一个迅雷袭击着听者的耳朵和心灵,也鼓舞着更多人投身其间,于是上世纪90年代中国摇滚迅速迎来黄金期——黑豹的同名专辑甫一问世就遭到疯狂盗版,以至于大家都把窦唯念成了“实唯”。唐朝1992年的《梦回唐朝》首发10万盒磁带被疯抢一空,而此前由滚石控股的台湾磨岩文化出版的《中国火1》更是隆重检阅了还在“地下”的摇滚军团,所有歌曲已成经典。
春秋乐队主唱杨猛回忆当年盛况时仍然满眼幸福,“空气里到处是摇滚的铁血和柔情。一大批乐队,比如指南针、轮回、ADO、眼镜蛇等等,仿佛都在鼓励中国的有志青年投身一穷二白的摇滚行列。那个时代精神很重要,谁也不会思考去哪儿吃饭,上哪儿挣钱。”
1994年,从西安杀出的郑钧发行《赤裸裸》,其蓝调布鲁斯风格成为中国RAP和重金属之外的新鲜血液;那一年的盛事当属香港红体育馆举办的“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将香港观众彻底征服——演出时,所有观众都站起身手舞足蹈,有的甚至跳到椅子上;演出结束后很多观众长跪不起,哭喊着何勇、窦唯的名字……
正如杨猛所说,那时候只有精神,不提面包——杨猛本人从昆明一所技校毕业,熬过了相当漫长的玩乐队、磨技术的艰难时期,只身前往北京闯荡并最终成为云南摇滚乐的旗帜。
上世纪90年代的最后几年,铁血柔情的中国摇滚随商业气息的急剧升温出现急剧分化,各种风格依次登场,除了走流行路线的郑钧、许巍和零点乐队,还有玩朋克的盘古、花样百出的苍蝇、以老狼为首的民谣,而死亡金属、放克、工业噪音、工业金属、硬核、民族摇滚等等类型也蓬勃兴起却再也没能复现崔健、黑豹、唐朝、魔岩三杰时期的盛况。
——中国摇滚最吊诡的一幕出现了,更多的摇滚青年接踵而至,可迟迟没能拿出沉甸甸的、广为流传的佳作,过早陷入“安乐、枯竭”的窘境,这不能不让人掩面深思。
更丰富还是“太差劲”
“不是我挡你们的道,是你们太差劲!”崔健多年前对中国摇滚“晚辈”们的批判仍然振聋发聩——中国摇滚的后起之秀玩来玩去似乎仍然没能走出“地下”,崔健继续让他们高山仰止、既爱且恨。这其中虽然有娱乐时代的猝然降临,也有部分摇滚乐被过度商业化的原因,比如当年闷在陋室里写出《在别处》那张经典专辑的许巍如今早已平和,花儿这样的乐队更是把英式朋克玩成了通俗流行歌。
2000年之后,中国摇滚的重要变化是民谣的全面兴起和介入,如周云蓬、朴树等人更个性也更平和的表达早没有了当年重金属的飞扬跋扈;左小祖咒的反讽由于太另类而难以被大众亲近。一个盯紧钱袋、被现实功利和商业硝烟逼入墙角的时代对摇滚来说是“可怕的”。杨猛认为,当年的中国摇滚精神其实是对社会的关注、对现实的批判、对生活的超越,是更接近摇滚反叛本质的自我高蹈,无论手段如何,大家都在真诚呐喊。“而现在的摇滚,你可以说它风格多元了,但也玩得太聪明了,影响力不足就说明很多摇滚人的词和曲已经远离社会现实,远离了年轻人的真实内心,已经丢掉了最重要的批判和反思精神。”
24年来,从当初的一呼百应到逐渐小众,中国摇滚乐虽薪火传承,鸿沟却格外明显,越来越多的摇滚新一代大多在极为边缘的状态下孤立成长,比如2000年来京之后就火遍北京的二手玫瑰、很像崔健的子曰以及谢天笑、NO、苍蝇等乐队,他们将技术和风格推向新高的同时都面临着相似的硬伤:商业推广的短板、录制的粗糙、圈子的局限等等,如“舌头” 的唱片就远不如现场表演更有震撼力,“木推瓜”、“美好药店”等乐队如果生于上世纪90年代则肯定是另一番面貌;当年磨岩文化不惜血本地推广魔岩三杰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仔细审视,目前的中国摇滚虽然风格多样、另类张扬,但总是缺少堪比《姐姐》《梦回唐朝》《无地自容》这样厚重、野心勃勃、激动人心的大作,在崔健、唐朝、黑豹、魔岩三杰之后,除许巍早期和左小祖咒之外似乎还没有更杰出的摇滚旗手填补空白;中国摇滚的新一代在等级分明的氛围里还是难以突围,也仍然不被主流所接受。
“我觉得一切都还没有好起来,甚至,比原来更糟了……”杨猛说。而丁武们已经不愿意再把自己定义为摇滚歌手。他曾经对媒体表示,“你可以说,我是一个艺人。”
依稀只有崔健不老,可他不断呼喊的“超越”到底由谁来完成,又在哪里完成?24年,两度轮回,中国摇滚的铁血柔情并未间断却有点气血不足。但24年相比西方的百年摇滚史来说又何其短暂?主推摇滚乐的“摩登天空”音乐公司总裁沈黎晖就对中国摇滚持乐观态度,“它还在发展,说它老了、失去创造力了,还为时过早。它远没有成熟,不论从音乐家的音乐活力还是从唱片工业的体制来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