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使用CGSS2005年的数据，考察拥有党员身份的父亲的退休对子女收入的影响。结果表明，父亲在职和党员的交互项对子女收入有较为显著的影响。退休可以认为是一个与父母能力、子女能力和社会资本几乎无关的外生事件，这反映了政治关系特别是权力的寻租效应的存在。文章还通过除年龄平均后的回归试图更加有效地解决父亲年龄和子女年龄相关的问题，以及通过父亲教育和退休交互项对子女收入的影响，进行了侧面的证明。
关键词：政治关系，寻租，父母政治身份，子女收入，代际
*杨瑞龙，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王宇锋，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刘和旺，湖北大学商学院。通信作者及地址：王宇锋，北京市中国人民大学品园3号楼710室，100872；E-mail：sard_wyf @126.com.作者感谢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部提供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数据，感谢陈传波、穆建红、聂辉华、杨其静、张红霞以及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企业与组织理论研究中心讨论组成员，感谢匿名审稿人的意见。文责自负。
一、引言
在中国的经济发展与改革过程中，政治与经济之间的相互关系一直成为研究中的一个热点问题。一些学者在解释中国改革所获得的巨大成就时，强调了中国独特的政治体系对经济改革的重要作用。但随着改革的深化，政府仍旧掌握大量的财富和经济社会管理权，这一状态是否会影响经济改革的良性发展和社会福利的提高也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关心。在微观上，这一问题的回答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府职员能否不滥用其权力而导致社会效率的损失。
本文试图从经验上对这一问题进行检验：拥有一定政治身份的个人，是否会利用组织资源和掌握的权力，为其自身或家庭获取额外的收入？
现有的研究主要是通过个人政治身份（通常是党员）对其自身的收入影响来考察（Nee ，1989，1991，1996；Rona2Tas ，1994；Walder ，1996；Mor2duch and Sicular，2000；Liu，2003；Lam，2003；刘精明，2006，Li et al .，2007；Appleton et al .，2008；李爽等，2008）。这些研究确认了政治身份和收入之间的正相关关系，但由于党员身份可能是能力的体现，这些研究并没有很好地识别这种影响是反映了上述问题的存在，还是由于党员身份代表着较高的能力从而获得了较高的收入。
本文通过父母政治身份对子女收入的影响来反映政治关系的存在。不过，由于父母政治身份可能是自身能力的体现，而父母能力可以通过先天遗传或后天影响子女能力，因而我们通过一个影响“关系”的外生事件——父母退休，来确认“父母政治身份—父母政治关系—子女收入”这一影响收入的作用机制的存在。
我们用CGSS（2005）的全国样本调查数据证实了上述关系的存在：在控制了相关变量后，父母是在职还是离退休会显著影响党员身份对子女收入的影响；作为对照，父母是否在职不会影响代表父母能力的另一变量——教育对子女的作用。另外，我们的结果还表明，受访者及其父母的党员身份与其收入有显著的正相关关系，而且对不同年龄的样本、不同的地区，以及城乡之间，这种关系强弱有别。
本项研究可能是我国学者第一次在具有较为有效排除能力的情况下，证实了政治关系对于个体收入的影响，也是为数不多的考察父母政治身份对子女收入影响的文献之一。我们认为，这一研究的结论有着丰富的政治含义和经济含义。
本文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对相关文献进行评述，以界定本文所使用的概念和要研究的问题；第三部分给出一个简单理论分析模型，讨论了相关经验识别问题；第四部分介绍数据来源和变量信息；第五部分报告计量分析结果；最后是结论及含义。
二、文献评述
越来越多的经济学文献研究政治身份或政治关联与微观主体绩效的关系，企业层面主要考察的是企业的价值、企业的成长、获得政府合同和贷款等（国外代表性研究如Fisman，2001；Agrawal and Knoeber，2001；Faccio ，2004；Khwaja and Mian，2005；Goldman，2008；国内如Li et al .，2006；陈钊等，2008），个人层面主要考察的是个体收入。研究主要集中于转型国家，除了前面提到的中国相关研究外，也有一些研究考察俄罗斯的情况（如Rona2Tas and Guseva，2001）。
所有这些研究都是从某种政治身份（political stat us ）出发的。已有文献表明，政治身份与绩效之间的正相关关系基本上是没有疑问的。但是，政治身份到底在理论上（可能）意味着什么？除了政治身份外，与之相关的概念和理论有个人能力、社会资本、寻租、腐败、政治关联（political connec2tion）、政治资本（political capital ）、政治网络（political network ）和政治“关系”等。接下来结合现有文献厘清部分缺乏定义的概念，并给出本文的界定和要研究的问题。
政治身份首先可能是个体能力的一种体现（Li et al .，2007），比如Liu（2003）就把政治资本1当做一种类似于人力资本的投资。其次，由于能力的不可观测性，它可能是一种发送能力信息的工具。
在经济活动中，政治身份可能代表着一种社会资本。Li and Walder （2001）分析了通向精英行政地位的通道，以及在人生早期入党的党员如何从这种裙带关系（政治社会网络）中获得好处。该文认为，党员也可能较少存在寻租行为，即借助于政治权力来寻求自身的利益。更为一般地，党员有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关系人，这对今后职业生涯十分有用，因此增加了个人的社会资本。这种个人网络层面的社会资本可能增加收入。2
政治身份作用于个人绩效的另一个途径是权力的寻租。因为拥有党员身份的人往往拥有一定的公共权力，因而可能产生寻租行为。国外使用政治关联这一概念的文献，通常在企业层面考察，并往往把政治关联视为一种腐败形式（Goldman ，2008）。这是因为企业能力与和企业有关联的拥有政治身份的个人的能力和社会网络通常关系不大。不过，在市场转型过程中，政治权力也可能为企业提供产权保护（Li et al .，2008）。但是，从个人层面来说，政治身份通过权力影响收入，则主要可以阐述为权力寻租或者腐败。
简言之，我们认为政治身份对个人收入的作用有三条路径：个人能力、社会资本和权力寻租。我们把后两者统称为“政治关系”。这三者中，对本文和大部分相关研究来说，最重要的是试图考察权力寻租效应的存在。但正如Li et al .（2007）所指出的，几乎所有研究都没有或没能有效地剔除个人能力这一路径的影响。3Li et al .（2007）等用双胞胎数据研究党员的作用，发现在控制了双胞胎之间的固定效应以后，党员对于收入并没有显著的影响。这一研究大大推动了这一类研究的进展。不过，尽管该研究有效控制了先天能力的差异，但正如该文指出：它并没有能够否认政治身份通过社会资本和寻租途径影响个人收入：首先，家庭背景可能包含政治关系，即，不管是否入党，都同享家庭（特别是父母）的政治关系；其次，后天能力也可能是政治关系的体现，至少，政治关系可能影响教育的获得；再次，政治关系在双胞胎之间的共享，也即拥有政治身份（从而是政治关系）的人会和其不拥有政治身份的双胞胎兄弟（姐妹）共享，从而消除了双胞胎之间因为是否是党员带来的收入上的差别，而这并不能否认政治关系效应的存在。尤其在一个处于市场化进程中，并且有着悠久的宗族文化传统的国家，这种效应不容忽视。
本文的研究可以看做是该文的继续：试图确认家庭背景是否会影响个体的收入，更重要的，它会通过政治关系的作用，尤其是通过权力的寻租途径来影响个体收入。我们通过考察父母政治身份对子女收入的影响，来确认父母政治身份的政治“关系”效应的存在。不过直接考察父母政治身份对子女收入的影响还是不能有效地排除个人能力的影响，因为父母政治身份可能反映了子女某些不可观察的能力，也不能区别政治身份的社会资本效应和权力寻租效应，因为父母的社会资本可以和子女共享。因而我们通过一个与父母能力、子女能力和社会资本几乎无关的外生事件——父母的退休对子女收入的影响，来反映权力的寻租效应。
另外，一些研究考察了党员身份的作用随着我国市场化进程的变化趋势。
本文并不直接考察这一问题，不过，我们要指出，考虑党员身份动态效果的文献忽视了对其机制的考察。如果党员身份的权力寻租功能能够遗传下来，即便我们观察到党员身份的作用会随时间的进程而下降，也不能说明权力寻租的作用下降，因为它可能代际继承并以别的形式展现出来。
与本文相关的另一类文献是代际收入流动文献。一般认为，代际收入之间的流动性越高，社会的机会平等程度越高，从而有助于社会的长远发展。
中国的经验研究文献中，王海港（2005）和尹恒等（2006）的研究表明，中国的收入结构的流动性正在降低；李煜（2006）指出了教育不平等的代际传递；邢春冰（2006）指出农村人口非农就业机会存在代际影响。本研究增加了一种可能降低代际收入流动的途径：父辈通过权力的寻租增加下一代收入。
从已有文献来看，在考察个人层面的政治关系是否对收入有影响方面，已有的经验研究都无法进行确认，本文通过一个外生于政治关系的事件——退休对子女收入的影响来确认政治关系作用的存在，接下来我们用一个简单的模型阐述其中的逻辑关系，并给出在计量检验中对识别问题的处理。
…………
六、结论
政治身份对收入的影响有着丰富的经济、社会、政治含义，因而越来越受到关注。不过，正如本文所指出的那样，政治身份可能同时意味着个人能力、一种特殊的社会资本以及权力的寻租效应（后两者统称政治关系），现有的经验研究并没有有效地将三者分开来，并确认各自的存在。
本文使用CGSS（2005年）的数据，通过一个与父母能力、子女能力和社会资本几乎无关的外生事件——拥有政治身份的父母的退休对子女收入的影响，来确认权力寻租效应的存在。计量检验中，我们首先确认了个体的党员身份及其父母党员身份对其收入的相关关系，然后用父亲在职和党员的交互项对子女收入的显著影响，相当程度上确认了党员父亲退休效应，也即政治关系的存在。我们还通过除年龄平均后的回归试图更加有效地解决父亲年龄和子女年龄进而和收入相关的问题，以及通过父亲教育和退休相互关系对于子女收入的影响显著不同于父亲党员身份的影响，进行了侧面的证明。
关于权力寻租是众多讨论的焦点，本文可能是第一次在个体层面上讨论了其存在，同时本文还为代际间的社会经济地位流动放缓增加了一种可能的解释：父辈通过权力进行寻租从而增加下一代收入（尽管并不排除社会资本的隔代传递作用）。当然，这种证明是初步的和局限的。无法获得面板数据、难以获得关于权力拥有的更具体信息、不得不舍弃农村的样本、回归在一些情况下显著性不够理想，这些都是本文的缺憾。
政治权力的有序开放和经济资源的公平竞争对于一国长远的经济社会发展是非常关键的。本文的结果表明，在目前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中，权力的寻租效应存在，而且这种效应会影响隔代的资源分配效率，我们需要再进一步的改革以面对和解决这样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