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先行者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724 次 更新时间:2000-07-10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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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林莽、唐晓渡  

T:“当代诗歌先行者”这个题目有点儿大,是因为在我们熟知的诗人之外,还有一些不太了解的诗人,他们被埋没了很多年,所以我们更多地定义在对当代诗歌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一 些人。举一个例子,前一阵子有个诗人将他近40年的创作汇了个集子,我读后有一个很大的 震动,他本身的写作态度和风格都让我起敬,但这个诗人很少为人知,影响并不大。从60年代 初开始在上海存在的一批从事沙龙写作的诗人,也不为人所知,当我们谈“当代诗歌的先行者”,这些人都不应该被遗忘。

如果说对当代诗歌产生重大影响的先行者,食指就是最主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与食指同时的还有一个贵州诗人黄翔,他也不是很多人知道,但他的创作在当代诗歌写作当中也是比较重要的。食指开启了一代诗风,就是在49年到文革中这段空白期,食指的出现给当代诗歌带来了巨大影响。当然,食指并不是孤立的,虽然当时各地的或本地区的诗人之间不可能互通生气,但去年出版的《沉沦的圣殿》中把70年代的地下诗歌做了一个展示,在前面有关于 发生于60年代初到文革之前的太阳纵队,K诗社的有关情况,这些也都是为当代诗歌做出过贡献的。要说真正以作吕对当代诗歌产生重大影响的就是得提到食指,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食指的诗的形式是比较传统,比较流行的(四行一节,隔行押韵等),写出了那个时代的, 深潜在地下的情感。在北京当时的地下沙龙里面,以及更广泛的青年当中,都广泛地流传食指的手抄,有这样一批人,有这样一个氛围,所以食指并不是孤立的。

大家更熟悉的,可能是后来被称为“朦胧诗”的一代人,它的上限一直可推到60年代末 。这一场诗歌运动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当代诗歌运动的产生确实和这一运动关系重大。79年以前,可以称为前流期,几个代表人物北岛、芒克的写作都可追溯至此,还有林莽(白洋淀派)、多多、根子,这与当时的背景是有相当关系的,包括当时出版的《白皮书》和《灰皮书》。也许同学们很难理解,在那种文化观念,闭关琐国情况下,人要获得一点文化知识是多么困难。所以北京成为当代诗歌运动的中心并不奇怪,因为当时其他地区不可能接受那么多文化资料和信息。

L:现在中国的诗歌史是一个欠债史,在它该得到荣誉时没得到,到现在才去追溯它 ,确实是一个负债的历史。文革以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朦胧诗”,它的起源到底在哪里?从60年代初,就有一批青年人对当时西方、俄罗斯的文化开始感兴趣,有人认为中国的 “朦胧诗”应该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60看作工到70年代中旬的,叫地下文学阶段, 到80年代初才开始进入“朦胧”诗阶段。也基本有道理,到底地下文学这种形式是什么时候 开始的?从我自身经历来看,是从68年时北京知青纷纷到农村去插队,食指的那首《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就是受到震动而作的。知青到农村之初,虽然有反判心理,但还抱着一种幻觉 ,认为只是为了革命而到农村去体验生活,可事实并非如此,当你接触中国最基层的社会时 ,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你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所以就会感到失落、幻觉破灭。回到北京后,便开始尝试表达自己的情感。当朦胧诗的先行者还处于萌寐时,食指已先行了一大步 ,当时其他诗人产生了很大影响。

到了70年代初,北京的地下文坛就比较活泼了,大家在一起交流感受,诵诗传抄,诗人们在沙龙、聚会上频繁出现,象多多等人每年都交换诗集。我当时也在沙龙、聚会中走动, 接触的有多多、江河等诗人,也留下了不少抄诗本。到底哪些是对中国诗歌产生了影响的, 人文本学来说,到底哪么东西发生了作用,应该从历史的真实来评价。

T:我觉得这之间有一种重要的标志。食指诗的形式和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之间的那种矛 盾也好,冲突也好,有很大的内部张力。象《巴黎公社》这样的诗,它是以意识形态为主题 ,却用了完全个人化的写法,把当时的革命激情与个人青春的颓废色彩结合在了一起,给人很怪的感觉。

这其中我们还要提到根子,当时早期朦胧诗人中我认为才华最高的,他只留下了三首半诗,可能与他的被捕有关。在当时严酷的生存现实的背景下,我们去体会他们的开拓意义, 早期的作品在语言和技巧上多是质朴的,更多的是在这种严酷的生存背景下,完成的这种心 的转换,是只有革命性的。所以60年代初到70年代初是一个暗流涌动的时期,诗社、诗人的 不断涌现,从内在来讲都是实现当代诗歌的心的变化,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先行者”就更 有意义了。

“写作诗人来说是一种生存”,“诗歌是我们不得以动用的语言方式”一位诗人曾精辟地概括了诗对诗人的意义。在79年以后,朦胧诗的各个主要作品,多是诗人单个写作完成的 。有一点有意思的是,这批朦胧诗人(食指等人)都有一些共同点:他们都是出身于高级知识 分子家庭,都是好学生,都很真诚。所以这些人作为最初的反叛者出现,它的意义是重大的 。当然也与他们在文革中的思想状态有关。有人试着把诗还原到诗人当时的情绪上去,这是 一种危险的意图和作法。诗代表的是一代人的思想感情,到底是集体写作还是个人写作,要 谨慎对待。在当时那样的背景下,氛围中,是无集体可言的,它是用个人的方式写出集体作 品。

T:根子为什么只留下了三首半诗,跟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人们有一种生存的恐惧,发表真实的感触是危险的,多多就曾经为了生存想要烧了自己的诗。在当时有过亲身遭遇的食指,就被关了一个月,非常危险。根子在当时作为一个19岁的青年,他在《三月与末日》中描写的对春的感悟并不是兴旺繁盛的,而是一种带有恐惧的感觉的春天。当时我也正 准备写一首关于春天的诗,而根子这首诗,而根子这首诗已经把我想表达的表现出来了, 独自己完全没有根子的感悟深刻,所以我就把自己的诗丢掉了,根子有一首诗《白洋淀》曾发 表在湖南一本叫《创作》的从刊物上(原名《新创作》),是1975年,是为了悼念自己那些对 文革失去信心,而跑到白洋淀集体自杀的朋友们而做的,回顾中国的文学史,还有很多好的 作品并未广泛的传扬,这首诗就是一个见证。

T:好几次有报纸采访问,诗歌在目前处于这样一种边缘地带、低谷,诗歌还有没有未 来?会不会诗歌就消亡了?我想在何种情况下,只要有一心维系诗歌的人存在,诗歌怎么会灭亡呢?!

S:又说到这个“文学先行”的问题,文革时有一些老红卫兵,使得北京的气氛变得特别压抑,这时有一个人写了一首《无题》:“我不爱夏 日群芳的娇艳,却爱雨后花枝的调残。有谁又比得了我,更知道人世的艰难。我不受那高悬 的星斗,它总是在空中躲躲闪闪。我仰慕那一划而逝的流星,不论是……面对命运是那样的 决然。……”这首诗就典的反映出来在当时那种“白色恐怖”(与“红色恐怖”相对)的情况 下的心态。

L:“从60年代初,苏联文学流行,这种窗口是很窄的,但却有当时的青年所学习。 象当时的太阳纵队,他们一共十来个人,留下的作品也不多,是通过诗歌来表达情感,无论 在何种情况下总有人在用诗歌表达中国的传统文化,只要有人需要,就不会消亡,在改革中 那种环境下还有一批人在追求着,虽然方法上有些简单,但在情感上却是有血有肉的,绝不是虚假的,搬弄学问。

到70代初,72年以后的变化也属和无期的,这种变化可能跟文革,知青下放农村,现实 手生活使他们对自己的处境,人生开始反省,加之《灰皮书》和《白皮书》的流入社会,使 得这些青年的思想产生了一个质的飞跃。另外一些外国作品,象《西行漫记》、《第三帝国 的兴亡》、《解冻》、《麦田守望者》等,都给当时的青年输入了新的能量,开拓了他 们的创作思路,所以我觉得72年是一个分界线。

S:当时的文艺创作,在文革以前写诗,都要求感觉要美,要很高的哲理,当时看外国 的作品很多,都喜欢现代派。中国诗人的感觉很“空灵”,作品的知识分子气息很浓,感觉上很文弱,缺少生命力,这就不象外国的一些诗和诗人,把脏和粗鲁用文雅表示了出来。当 然,中国诗人内部的写作也不尽同,拿我们与芒克作比,因为我们看的诗太多,所以写的时 候也追求境界,追求精练组合,而芒克不是,他就很随意,只要写出来的就是诗。

还有一个创作手法上到底怎么是传统?诗歌是为了带领人们走入境界,不能为了调动艺 术手段而忘了艺术的功能--激动人、渲染人,所以在动用手段上要注意落境问题,“诗就 是口语的提炼”,因人而不同,语境要与时代相对映,不有这么一个问嘛,“时过境迁”。

L:这又提到了一个诗的研究方法问题,目前大学生对于诗歌的了解,还限于50年代以 前的作品,当时的非革命的作品并不被宣传,所以说诗歌史是一个欠债史,有许多好的诗, 好的诗人并不为所知,并不流行。这都与时代,当时有关。芒克那么有才华为什么现在却没 有多少人研究也,小唐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也许他太个性化了”。芒克在某种程度上的 被忽略,也反映了这种个体研究的问题。98年我们做的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食指浮出水面, 并进一步着手整理文学史。

S:我们的文学,新诗的创作是众外国诗来的,20、40年代的诗要象唐诗宋词那样,不能太散,要短而有意境,这种意境是由环境造就的,在危机时表达自己,有了自己的内容之 后再取各家之长。此时的新诗是还未找到自我。

T:在这里谈“先行者”,我就到一位我敬佩的诗人--牛汉,他同北岛、江河他们不 同,江河这些人都有一个从旧有模式蜕变出来的过程,而牛汉没有,他的对语言的感受,对 语言的表达好象不受当时的时代影响,一出手就与众不同。

中国的新诗发展到现在有八十年了,是在缺少传统压力的情况下进行的,并未形成大的 传统。这个压力对新诗的写作的意义是好也是坏,没有压力的诗人容易轻,少受控制,但也 是好事情,诗人间有了更多的交流这些先行者“为当代诗歌提供了很多范式,把写作大大拓宽了,改变了原来单一的格 ,是具有揭示意义的留下了时代的痕迹的。

最后食指朗诵了几首他的作品:《当你老了》、《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生涯的午后 》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人的海浪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凄历的气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突然间剧烈地晃动。

我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

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红色的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的手中。

……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它的衣领,

……

妈妈!北京!

……

这是我最后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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