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因卷入召妓丑闻的美国纽约州州长、民主党人埃利奥特·斯皮策在妻子的陪同下,辞去州长一职。斯皮策在2006年赢得纽约州州长选举之前,曾两次出任州司法部长。所谓司法部长就是手下领导着一群检察官,调查起诉犯罪。他毕业于哈佛法学院,精于专业,在华尔街侦办多起投资银行利益冲突大案,引起激烈震荡。他被美国各大媒体称为“华尔街头号公敌”、“华尔街执法者”、“奸商克星”等等。一般猜想是他得罪了金融权势,假如出什么事会是大集团报复的圈套,这些阴谋论并没有兑现。很不幸,最终只是因他个人的人性弱点违法。
这一事件可以引出一些有意思的思考。从这样一个事件的败露过程,可以看到一个监督体制如何依靠一些设计精良的细节在奏效。
斯皮策是个执法者和法律专家,他在违反联邦法,更顾忌自己的身份,尽量隐蔽。可是,在一个银行管理规章制度的细节上,就是无法越过。假如一个地方总是巨额现金交易,一定是黑的。可是总体来说,美国很少支付现金。即便是个人,绝大多数资金都必须进入银行记录。
首先工资就是银行支付,只要是进了银行的钱,就是有记录的钱,来龙去脉,一笔都跑不了。违法之士要把黑钱洗白,也要通过银行。法律对银行做出规定,不论是从自己账户取现金,还是转账,只要是超过一万美元,银行都要报告备案。假如你总是分拆、以低于一万美元的数额频繁取现或者转账,甚至还有掩盖金钱流通来源的企图,银行就会直接向税务部门甚至联邦调查局举报。银行不举报,银行就违法了。银行不会因为你是官员就为你网开一面,它犯不着。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制度细节的设置,使得与斯皮策交易的卖淫集团和违法的斯皮策自己败露。这些小小的技术性制度设置,对抑制官员腐败,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当年尼克松的水门案,通过银行查资金走向就是一个重要突破口。虽然尼克松是总统,虽然他手下的人为了掩盖线索,转账甚至绕道国外,最后仍然水落石出。
美国司法强调证据和被告的权利,所支付的代价就是定罪更为困难。尤其是一些黑帮集团,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阻挡犯罪证据在法庭呈堂,美国禁酒时期,检察官就是运用税法把61名芝加哥黑帮罪犯送上联邦法庭,其中著名的头目艾尔·卡蓬被判处11年徒刑。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从斯皮策事件可以看出,人的弱点与生俱来。作为州司法部长,他严厉打击罪犯,并非虚假,斯皮策曾经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年度“为维护理想原则而战的战士”,他甚至打击过卖淫集团。可是这并非说明他能克制自己的弱点。官员如贪腐等其他违法冲动,也一样是人的弱点所致。人是靠不住的,这是社会需要制度的原因。
可是,我们谈论反腐败和政治清廉,喜欢从大处着眼,其实在政治体制改革还没有大步迈进的时候,完全可以先从科层制的建设入手,建立法规和编织制度细节。事实上,大构架的政治体制是否保障民众自由,涉及社会新闻监督的功能发挥如何,确实影响到对官员腐败的监督。可是,防止腐败的最重要措施,还是严密的科层制度、一系列环环相扣的现代化税收、预算、财务制度。英国在19世纪末发展出一套严格制度,它的技术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西方复式记账法的发明,这是西方制度文化的土壤。美国虽然一打头就是一个民主国家,可是宪法只是一个大构架,它的一套适应自己国家的具体监督制度,也是逐步建立完善起来的。在此之前,虽然美国的新闻自由可以由记者对官员腐败现象任意揭露,可是,只要具体的制度细节有漏洞,其结果就还是不断腐败、不断被揭露、官员不断受处罚,然后,不断有官员钻制度漏洞继续贪腐。直到20世纪初以后,科层制度、财务财政完善,腐败才得以锐减。西方国家的好处是,他们是民主的原生地,长出这棵大树,因为有这个土壤。这个土壤包括与自由经济同步、与市场经济匹配的制度细节,其前提是有完善制度细节的强烈自觉意识。这也是移植民主制度的国家,往往长期不成功的原因,它们没有这个土壤、没有这个自觉意识,轻视甚至有意规避政治之外的制度细节安排。结果是政党政治大话过多,制度细节安排不足,使得移植的制度之树无法健康生长。
在殖民地时期的香港,殖民政府并非民主政府,却因为英国人搬来了严密的科层制度,成功建立高效政府阻挡腐败。台湾在蒋经国时期,请来台裔美国精算师萧庆伦,对实行全民医保设计方案。可行性调查结果是:当时台湾医药不分,财务制度不严密,也就是医保的制度前提不足,匆匆上马,会招致腐败。全民医保计划因此暂停。在李登辉时代,为争取选票,全民医保在制度细节不完善的情况下匆匆推出,果然形成贪腐黑洞,至今尚未完全解决。
中国作为政治、经济改革的双料新手,这样的他国经验教训,应尽早引入参考借鉴。制度细节安排越早越好,需要大量认真细致的技术性工作。后发社会好在制度细节无须自己发明,可以从他处照搬,可是,如若没有清醒的意识在先,还是会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