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议会众议院(二院)选举已于11月22日提前举行。极右政党自由党意外成为最大赢家,致使荷兰乃至欧洲政坛躁动不安。然而,此次出现的一些意外实际上并不罕见。在2022年参议院选举中,农民—公民运动党崭露头角。而在此次大选中,突然成为焦点的则是荷兰“煽动性政客”维尔德斯领导的自由党。总体而言,选举结果喜忧参半。喜在于荷兰人有望迎来变革,而忧在于该国政治可能会陷入激进的右翼意识形态困境。特别是考虑到即将到来的欧洲议会选举,荷兰政治的“戏剧性向右转”增加了欧洲政局走势的不确定性。
一、出乎意料的荷兰议会选举结果
根据众议院选举结果,右翼政党占据主导地位,极右政党自由党成为最大党。这标志着吕特时代的结束。荷兰选民终究还是选择了主张反伊、反欧、反气候政策的自由党领导人维尔德斯。按席位数排名前五的政党是:自由党(PVV)、绿党—工党联盟(GL-PvdA)、自由民主人民党(VVD,简称自民党)、新社会契约党(NSC)和六六民主党(D66)。其中,自由党脱颖而出,赢得37席。而看守内阁四党(自民党、六六民主党、基督教民主呼吁党、基督教联盟党)的席位数显著下降,这反映了选民对现政府的不满。
此次选举结果出现了三个“意外”:第一,自由党在选前民调中仅排名第四,却在选举中一举成为最大党;第二,议会第一大党自民党原本看似稳操胜券,最终却滑落至第三位;第三,选前支持率很高的反建制政党新社会契约党却屈居第四。这些变化以及一系列迹象也能折射出荷兰选民的情绪波动。正如维尔德斯所说,选举结果表明,荷兰选民“已经受够了”。有选民表示,工薪阶层面临的是高昂的税收、医疗费用和租金。出于对生活压力的愤怒,他们选择支持维尔德斯。需要指出的是,即使是投票给维尔德斯的选民也并非完全赞成他的所有主张。部分选民表示,支持维尔德斯的理由是社会经济压力,而非其反伊政策。事实上,这些投票倾向也反映出自由党选民共同面临的问题:生活困难,孤独无助。
除此之外,有分析认为,选举结果与选民的受教育程度相关。此次选举戳破了荷兰作为“机会均等之地”的神话,凸显了底层人群的失落感。数据显示,绿党—工党联盟在受过高等教育、中等教育和初等教育选民中的支持率分别为62%、27%和29%,而自由党与之对应的支持率分别为24%、47%和11%。由此可见,自由党选民的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导致其社会地位不高、社会处境困难。
二、维尔德斯实现其反欧反移民政策主张的可能性较低
维尔德斯一直以发表激进言论而闻名,曾因言辞过激而被英国禁止入境。他的有些言论只是口头上的过激之词,有些言论则有违法之嫌。因此,其政策主张的可信度和可行性都值得质疑。在此次选举中,维尔德斯提出的两个政治主张尤为引人关注:其一是反对移民,其二是反对欧洲一体化。其中,移民问题最具争议。维尔德斯呼吁减少移民数量(包括欧盟内部移民)、禁止双重国籍以及实施禁止戴头巾等政策。选前他在移民问题上采取权宜之计,避免发表尖锐言论,而在胜选演讲中,他宣称“荷兰人民将夺回自己的国家”,并表示要制止“难民海啸”。这使得在荷兰的外国人对维尔德斯的权威主义感到担忧。有些移民担心荷兰会陷入极右意识形态带来的仇恨之中,有些人担心右翼政党将社会问题归咎于移民,也有人担心荷兰对其他人和文化的开放程度会降低,还有少数人担心不得不回到曾试图远离的地方。然而,维尔德斯在移民问题上并非可以为所欲为,因为移民受欧盟法和国际法的保护。特别是他提出欧盟公民需要获得在荷工作许可的要求,这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会违反欧盟“四大基本自由”原则。此外,《联合国难民公约》和《欧洲人权公约》也规定了如何对待难民的相关要求。
与此同时,维尔德斯主张荷兰“脱欧”,选择性地退出部分欧盟政策,以及恢复荷兰盾作为国币等,都是备受争议的议题。然而,荷兰并不会因维尔德斯的反欧言论而轻言脱欧。尽管欧盟成员国在一体化进程中会面临诸多问题,但它们得益于共同体市场也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成员国的欧盟身份问题几乎是所有选举中都会涉及的一个常规议题。因此,即使存在反欧言论,也并不意味着非要彻底“脱欧”。整体而言,根据现行法律,自由党的移民政策和脱欧主张的可行性不高。威尔德斯从政多年,必定明白如何玩弄权力的游戏,也清楚地知晓其主张与法律相悖。然而,无论政客和政党如何操纵言辞,只要守住法律底线,就不太可能发生过于极端的情况。
三、自由党组阁艰难在情理之中
眼下,摆在维尔德斯面前的问题是组建新一届内阁。虽然他在组阁谈判中占据主动,但其他政党在是否要与自由党联合执政的问题上有所顾虑。若其他政党不愿与其合作,维尔德斯仍有可能成为反对党。维尔德斯本人希望能够与自民党、新社会契约党和农民—公民运动党组建联合政府。然而,自民党领导人叶西尔戈兹宣布,自民党不会加入执政联盟。新社会契约党表示有意联合执政,但认为与自由党进行组阁谈判“不会容易”。目前,农民—公民运动党明确表示愿意与自由党组阁,而绿党—工党联盟排除了与自由党组阁的可能性。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新一届内阁的组阁方式可能会存在以下几种情况。首先,如果自由党能够组建右翼联合政府,其潜在伙伴是自民党、新社会契约党和农民—公民运动党。然而,自民党拒绝联合执政,这就排除了组建右翼多数派政府的可能性。尽管仍有可能组建右翼少数派政府,但历史证明少数派政府不稳定。其次,在右翼政党无法达成组阁协议的情况下,如果自民党和新社会契约党准备向绿党—工党联盟做出重要让步,那么绿党—工党联盟有可能联合自民党、新社会契约党和六六民主党组建向中间派倾斜的联合政府。第三,在保持左翼联盟的政治立场的情况下,如果绿党—工党联盟想要组建右翼内阁,那么它将面临极大的困境。若真出现这种情况,组阁的实际权力将不在绿党—工党联盟和自由党,而在于自民党、新社会契约党和农民—公民运动党的中右翼组合。第四,在自民党和绿党—工党联盟确定不参加组阁的情况下,自由党(37席)至少需要联合新社会契约党(20席)、六六民主党(9席)、农民—公民运动党(7席)和另一个政党,才能达到有效多数席位(76席)的要求。总之,荷兰联合组阁过程仍存变数。
四、自由党的胜利标志着什么?
大选结果一出,欧洲极右盟友纷纷向维尔德斯道贺。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将荷兰大选结果称赞为“变革之风”,比利时极右政党弗拉芒利益党领导人格里肯也认为这是荷兰选民渴望“真正的变革”的结果。法国国民联盟领袖勒庞称,自由党的“精彩表现”证实了选民对捍卫民族身份的重视。西班牙极右政党呼声党党魁阿巴斯卡尔和其他欧洲右翼人士评论说,越来越多的欧洲人走上街头要求捍卫国家主权。意大利极右北方联盟领导人萨尔维尼甚至说到,“新欧洲是可能的”。虽然欧洲极右政党的说法不免有夸张的成分,但荷兰的“戏剧性向右转”显然鼓舞了欧洲极右政党的“士气”。更确切地说,荷兰大选结果是选民期待“变革”的结果,但自由党的胜利既不等于“变革”,也不等于“能变革”。实际上,自由党能否实现“变革”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此次选举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原因之一是欧洲人担心随着荷兰自由党的胜利,欧洲政治会“向右转”,进而影响明年的欧洲议会选举。正如勒庞所认为的,欧洲右翼有能力改变欧洲议会的多数席位格局。欧洲议会主要有五个党团。其中“欧洲人民党党团”(EPP)由基督教民主党和中右翼保守派组成,比如匈牙利青民盟;而“身份与民主党团”(ID)由右翼、极右翼和其他民粹主义右翼政党组成,比如意大利北方联盟和法国国民联盟。目前,EPP和ID在欧洲议会705个席位中分别占有178席和60席。可见,欧洲右翼的势力是不可小觑的。而荷兰自由党的胜利激发了欧洲极右势力的共鸣,壮大了欧洲右翼势力的声势,更为欧洲政坛敲响了警钟。然而,右翼也受其自身掣肘。比如右翼政党通常主张捍卫的民族身份和国家利益之间存在着相互矛盾和竞争的关系,所以它们实际上无法形成共同的核心利益,例如“欧洲民族主义”。因此,尽管右翼势力将会持续发挥影响力,右翼政党团结一致并形成合力的可能性实际上较低。
作者简介:郎加泽仁,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