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老师们:
首先,欢迎清华大学物理“攀登计划”首期班的60位同学们。首席教授朱邦芬院士为这个计划成立了由 62位委员组成的指导委员会,他们中有清华大学校领导,有40位院士,可以说是中国大学物理学教育的顶级配置。
我是清华1977级数学专业本科生。网上流传的一张我们年级当年上课的照片就是在这间教室——西阶梯教室,照片上可以看到指导委员会委员高虹教授。我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自然科学家,我是社会科学中的经济学学者,非常倾心于大学本科教育。今天是清华大学物理“攀登计划”启动仪式,我想与同学和老师分享我对“清华物理”和“攀登”这两个关键词的一点感悟。
先说“清华物理” 。清华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学科覆盖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艺术诸多领域。我有一个观察,在清华历史上,虽然各个学科都有它辉煌的历史,不过物理学的历史脉络与清华历史的“纠缠”,实属独一无二。
刚才杨振宁先生为我们视频致辞。杨先生从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大走出来并获诺贝尔物理学奖,已是独特。他于1938—1944年间在西南联大就读本科并在清华读研究生,硕士论文导师是王竹溪教授。王竹溪于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学系,在30年代获得剑桥大学博士后在西南联大任教。而王竹溪在清华时的老师是叶企孙教授,他是1918年清华学校毕业后获得哈佛大学物理学博士,20年代回到清华并担任物理学系第一任系主任。而叶企孙的老师辈就是梅贻琦先生,他在1909年获得庚子赔款奖学金留美学习物理学,毕业后于1915年到清华任教。
由此可见清华物理学传承的链条,始于清华学堂之前庚子赔款第一期的梅贻琦,经过清华学校时期毕业的叶企孙,到清华大学时期毕业的王竹溪,再到西南联大时期毕业的杨振宁,清华物理学科的历史完整无缺地映射在早期清华历史中,没有其他学科能够与之媲美。这个从梅贻琦开始,经过叶企孙、王竹溪、杨振宁,再经几代清华物理学子,包括在座的一些指导委员会委员,到今天清华物理“攀登计划”的同学们,这种独特的“清华物理”历史点滴的连接,是我的一个感悟。
再说“攀登”,从攀登山峰说起。我们首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如何做好攀登的身体准备,基本体能训练?如何挑选攀登的工具和设备,多带或少带?如何选择攀登的最佳路线,是否有捷径?如何组织攀登的团队,依靠集体的力量?如何吸取失败者的教训,不再重蹈覆辙?如何在精神上抵御挫折,不屈不挠?所有这些都是“如何”攀登山峰的问题,是“how”的问题。
攀登科学高峰是类似的。在物理学教育上,我们自然也会想到这样的问题:如何打好基础,微积分、四大力学?如何学习课程,预习、复习?如何选修其他课程,多学还是少学?如何选择升学路径,出国还是在国内,搞理论还是做实验?如何组成研究团队?如何培养动手能力?如何锻炼意志?如何听取学长们的教诲?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如何”学习物理的问题,也是“how”的问题。
这都是应该问的问题,但并非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不是问如何,而是问为何:不是如何攀登,而是为何攀登;不是如何学物理学,而是为什么学物理学。
在攀登山峰中,有的人是为了锻炼身体,呼吸山路上的新鲜空气;有的人是为了挑战自己,证明自己能行;有的人是为了受到关注,增加粉丝;有的人是为了争得第一,打破纪录;有的人是为了看到山顶上壮观的风光;也有的人是为了欣赏攀登过程中的美景。 这些都是回答“why”问题时的不同答案。
在学习物理学中,有的人是为了找到好工作打下基础;有的人是为了满足父母的心愿;有的人是为了保研或出国;有的人是为了为国争光;有的人是为了当院士;有的人是为了获得各种奖项;有的人是为了兴趣爱好;有的人是为了搞清楚世界的真相。这些也都是回答“why”的问题时的不同答案。
回答“为什么”问题时的不同答案会有不同结果。爱因斯坦在1918年在柏林物理学会举办的普朗克60岁生日庆祝会上讲的下面这段话醍醐灌顶:
“在科学的庙堂里有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探索科学的动机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智力上的快感,有的是为了纯粹功利的目的,他们对建设科学殿堂有过很大的甚至是主要的贡献。但是科学殿堂的根基是靠另一种人而存在。他们总想以最适当的方式来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他们每天的努力并非来自深思熟虑的意向或计划,而是直接来自激情。”
这段话出自爱因斯坦题为《探索的动机》那篇著名讲话。他的意思是,探索科学(包括物理学)的动机有多种多样,或是功利主义的,或是非功利主义的。虽然功利主义动机也能做出贡献,但是非功利主义动机才能建筑科学殿堂的根基。
若干年前,我曾经当面请教过杨振宁先生:为什么中国的大科学家很少,为什么中国人做出大科学贡献不多?杨先生回答说,中国教育培养“90分以下”的学生很成功,但是出现“90分以上”的学生很少。中国人也能做不错的研究,但是做出顶级工作很难。这是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太入世了,太功利了。
我很认同杨先生的判断。当我们聚焦如何学习,如何研究的时候,当我们只问“如何”的时候,我们对“为何”的默认回答是功利主义的,往往是短期功利主义的。功利主义也能出杰出人才,但是不会出普朗克、爱因斯坦、杨振宁。现在都在寻求如何培养杰出人才的秘诀,是在如何产生杰出人才上做文章,其实跳不出功利主义的动机。追问为什么,必然指向需要非功利主义的动机。在攀登科学高峰中,功利主义也能走远,但非功利主义可以走得更远,能够跨越从0到1。
多年以后,回首人生,同学们将会回想起今天的启动仪式,并且感叹能够进入“攀登计划”,置身于清华物理独特历史之中的幸运。不过,我更加期望你们在成为“攀登计划”一员,在思考如何攀登之时,更要多问几个为什么攀登这样的问题。正是那些喜欢追问为什么的同学,而不是只问如何做的同学,从他们中更有可能“冒出”杰出人才、科学大师。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