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后,广东珠江三角洲的顺德、南海、番禺、中山等地生活着一个特殊的女性群体,即自梳女。未婚少女梳辫,婚后束髻,这是中国传统社会女子发型的一般特征。而“自梳”是通过一定的仪式自行易辫而髻,以示永不婚嫁,独身终老,经过这种仪式的独身女性称为“自梳女”。
珠三角能有这样一个自梳女群体,大概有几个方面的历史文化缘由:其一,独特的经济环境。近代广东缫丝业的繁荣和迅猛发展,为女性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机会,使女性有了经济来源,开拓了视野,增长了见识,改变了观念,女性集体的生产和生活使她们形成了新的人生理念,认为婚姻不再是解决女性生存问题的唯一途径。其二,封建社会妇女的地位低下。以男权文化为特征的宗法制度,女性嫁到夫家,家庭权柄掌握在丈夫和翁姑手中,为了逃避封建宗法家庭的虐待,摆脱夫权的束缚,免遭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一些女子自愿“自梳”。特别是岭南“女劳男逸”的家庭模式给女性婚后生活造成巨大痛苦,在与诸多广东师友交谈中,大家一致说广东女子家庭生活太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男人往往悠闲喝茶而不顾,这是自梳女产生的重要因素。其三,抗拒包办婚姻。由于父母的包办婚姻,使一些女子不能与自己的意中人结为夫妻而共同生活,被迫走向“自梳”的不嫁之路。
顺德是自梳女的发源地,自梳女数量最为庞大。除上述原因外,这与顺德的民风民俗关系密切。其一,女子有扶助母家的传统。顺德女子可以不嫁养亲,抚育侄子幼弟,周济兄弟生计,以维系父系家族的繁衍和兴旺,这样的不嫁理由光明正大,而且为儒家文化所接受。其二,受“跨头不祥”的影响。弟妹嫁娶先于兄姐为“跨头”,“跨头”为世俗所不容,一些女子只好“自梳”。其三,女子不嫁乃不祥之兆。女子不嫁会招致母家三灾六难,一旦“自梳”,则另当别论。其四,害怕守寡与崇尚守节。顺德旧俗视寡妇为“鬼婆”,为“不祥”之人,谁娶寡妇就会受害。既然如此,还不如“自梳”畅快。其五,养蚕是处女从事的工作,为了生计很容易错过青春,婚嫁之事就无人问津了。
关于自梳女,明清地方志如《广东通志》《顺德县志》《番禺县志》《南海县志》《三水县志》《香山县志》多有记载,明清时人的文集、笔记、年谱对自梳女论述丰富,民国报刊如《大公报》《申报》《新世纪》《女子月刊》《妇女杂志》《粤风》等也有报道,为深化自梳女研究奠定了资料基础。新中国成立后,广东地方文史资料也留下诸多关于自梳女的回忆资料;20世纪90年代以后,海外与港台学者对自梳女多有研究;大陆学者对自梳女的研究有自己的特点,体现在多层次研究、多学科交叉与多种方法的综合运用:主要从民俗学、文化学、地理学等领域,对自梳女群体的起源、自梳仪式、经济收入、宗教信仰、婚姻习俗及社会功能等问题进行分析和探索,并取得丰硕的成果。虽然以往研究多有成就,但有关自梳女的研究史学界参与不够,有关自梳女研究的学术专著,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而言,皆有待于大力发掘。
近年来曹志敏对顺德自梳女做了深入的研究和探索,并撰写了《顺德自梳女历史足迹》(广东人民出版社,2021年11月)一书,翻阅此书,其视阈之广,探究之深,可见作者用功之勤。作者从顺德的历史文化传统、自梳现象的文化源流、自梳女生活的世间百态、生存空间、自梳女的别样人生与多元价值等多维视角与层面,全方位考察了顺德自梳女的产生、发展以及生活状态、最终归宿等若干方面的重要问题。
本书主要采用性别史与社会史、文化史互动的研究方法,通过探寻自梳女几百年走过的历史轨迹,全面认识这一特殊的女性群体,从而揭示出她们在清末民国历史发展中所扮演的社会角色,以及女性在与正统思想的抗争中所做出的人生选择;在“社会性别史”的研究视角下,从性别差异、性别规范、性别分工、性别身份的维度来剖析向来被忽略、被定性化的自梳女群体,从而寻求在新的历史面貌下中国女性应有的生存状态与生命价值,探讨女性独立人格的构建问题,理清两性关系中女性究竟应该如何自处,到底应该扮演怎样的家庭角色等问题。本书运用社会性别史的研究方法进行的学术尝试,对于女性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就一般情况而言,自梳女的产生显然与岭南社会的某一既成的规范性有关,与社会经济状态有关,与地域民风民俗有关。自梳女的逐渐衰减与落幕和新生的国家法律制度、文化观念、社会经济发展以及科学技术的进步有关。就另一种视阈而言,我们还要注意到,即便人包括女人在内,会受到各种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框压,但也会利用各种机遇和条件去衡量人生的利弊得失,从而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或通过自身以及群体的努力与抗争,选择一种暂时或长远有益于自身或群体利益的生活方式,自梳女几百年的生命历程皆是如此,这样,历史学家的梳理与探索,就显得颇为重要。未来人的生活仍然会有性别的张力,但同时也要跳出性别的藩篱,用个体人的理念去思考人类社会、思考人的生存。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2020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