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斯·库尔曼 著 吴万伟 译

科学研究就是强行把自然纳入到专业教育提供的概念框架之内的既费力又专注的尝试。

----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

学术界的科研已经陷入了危机，四大议题突出显示了危机的四个维度。第一个是物理学、经济学、心理学、医学和地质学等重要的学科无法解释90%以上我们看到的东西：暗物质支配了我们对它们的理论认识。在宇宙学中，夜空95%以上的东西由我们根本无法辨认和解释的暗物质和暗能量组成。人类决策的90%是我们的潜意识自动决定的，甚至有意识的决策也常常是来自一个黑匣子，很少能够得到证据的支持。包括心脏病、癌症、肥胖和心理疾病等在内的重大疾病的起源和自然历史对个人来说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未知的。

科研危机的第二个维度是对人类来说至关重要的系统尤其是气候、人口、资产价格、自然灾害都是很难被预测的。误入歧途的理论的最佳案例可以从机构组织的行为中看出。虽然很多执行官接受过管理学的正规培训，但他们的无能一再通过严重的失败无论是具有世界性影响力的大公司的破产危机（如安然公司（Enron）、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美林银行（Merrill Lynch）、意大利家族企业帕马拉特（Parmalat）还是全球性的经济衰退（包括2000年和2008年的经济危机）而得到验证。管理学理论的糟糕价值的最好证据或许就是在修辞学上被称为“美国大公司陷入麻烦了吗”的分析，这种分析显示了企业的利润率在截至2015年的过去40年中显著下降。这让人不由得将蹩脚的现代管理理论和金融理论与糟糕的经济表现联系在一起。

第三个维度是人们越来越难以重复验证科研发现。科研成果的重复性验证危机在《自然》杂志2016年进行的在线调查凸现了出来，超过70%的研究者报道说，他们尝试验证其他研究者发表的研究成果，却没有能够通过重复验证。更具体地说，2012年生物技术公司安进公司（Amgen）的科学家报告说，在影响因子很高的期刊上发表的53项重大癌症研究成果中，他们能够证实的仅仅只有6项成果而已（仅占总数的11%）。科研的好处令人怀疑的另外一个指标是它不能确保研究发现的诚实可靠。对科研质量的怀疑十分严重，足以用斯坦福大学医学研究者约翰·约安尼季斯（John Ioannidis）的话来描述“为什么大部分发表的科研成果都是假的？”撤稿观察网站（retractionwatch.com）揭露了层出不穷的弄虚作假案例，这足以说明科研人员的不端行为已经泛滥到了何种严重的程度。

科研危机的最后一个指标是提出更好理论和提供预测能力方面的进步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就一直停滞不前。斯坦福和麻省理工的经济学家们写的论文询问“观点越来越难发现了吗？”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虽然科研人员的数量以指数级的方式爆炸式增长，但就提出的观点而言，其生产率大不如前，可持续的科研成果产出要求越来越大的资金投入，如农产品的产量自20世纪60年代来源大概翻了一番，但这要求科研支出增加了六分之一。

2017年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节目“知识工厂崩溃了吗？”清楚表明了不完整理论的症状，该节目提出了令人尴尬的问题：大学和科研机构获得了大量金钱资助，可是其科研成果却少得可怜。该节目认为现在的科研状况肯定存在根本性问题，因为大部分科研成果无法被重复验证，因而令人怀疑，这就意味着科研方式出现了大问题。

专业知识技能的缓慢失败意味着两个令人担忧的含义。首先源自这样一个事实，即生活中的风险与我们缺乏对未来的了解有关。不确定性让我们无法消除或者回避令人讨厌的事件，所以我们不言自明地面对一个充满风险的未来。这导致了蹩脚科研的第二个隐含意义，即以证据为基础的政策和投资是痴心妄想。纳税人和投资者理所当然地期待公共政策和企业战略应该建立在准确预测的基础上以便金融的、思想的和其他资源能够获得积极成果。但是，蹩脚的科研意味着我们的行动是建立在错误观念的基础之上，我们的行为可以说是一种赌博。导致社会政策和企业战略建立在不可靠前提之上的知识空缺必然每次都让人类付出惨重的代价。政府每年给国家科研基金一万亿美元，这是科研人员工资的十倍还多，这将产生多大的机会成本呢？

科研危机是什么造成的呢？最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系统和现象比如气候、市场、疾病、机构等等是复杂和多变的。之所以复杂是因为里面包含了多样性的系统：如教会和公司等多样性机构的表现取决于其管理和领导层、内部文化和派别模式、以及面临的任务和现有的资源等等。之所以多变是因为它们面对结果的反馈，而有关其未来的重要数据是我们无法获得的。将时间问题纳入到这样的系统中之后，它们就变成了难以解释和根本无法准确预测的东西。对这些内容的研究也就变得十分困难。

除了科研本身的困难之外，其表现还一直受到科研领域糟糕的结构和行为的阻碍。最明显的是，科研依靠政府资金和学界精英的自我管理，对任何事业来说，这都是难以奏效的。科研也是在与现实世界隔绝的情况下进行的，这意味着科研课题的选择和研究过程没有得到外部的仔细审查，从来没有遭遇持续改善其他重要任务的竞争和审查。这就给了科研缺乏市场和独立衡量其附加值的糟糕经济学条件。学科内部的研究和专业理论的归类建立起圈内人的思想回声密室，成了科研外来者根本无法弄清的巴别塔。科研领域不合适的结构组成让水货劣质科研不仅畅通无阻而且大行其道。

没有真实世界定期的可靠性验证，科研已经变成了旨在维护现有范式的与外界隔绝且焦点集中的形式化科研。也就是说它将现有思想框架或者理论当作真理，要么填补空白要么开发新战略来验证已知的东西。结果就是思想上的停滞不前，这已经造成了两大后果。标志之一是知识积累率显著延缓。最完美的例子就是经济学顶级刊物《美国经济评论》提供的。《美国经济评论》在2011年庆祝其一百周年纪念活动时委托一个杰出研究者小组选择该刊发表的20篇“最值得钦佩的最重要的论文”。应该说这将列举出经济学中最具创新性和影响力的思想。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最新文章也已经追溯到1981年了，我们时代的顶级经济学家认为过去30年里《美国经济评论》并没有产出一篇重要的思想成果。

我们很难相信假装拥有可靠性的学科在过去30年里在其领军刊物上竟然没有发表一篇带有思想突破性意义的论文。类似的视角出现在《自然》子刊《生态与进化》的一篇文章，该文列举了100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文章，“任何一位新的生态学者若要获得满意的生态学素养都需要阅读的经典”。这个清单中过去十年发的论文有两篇，1990年代和2000年代各有27篇：也就是说1990年之前发表的论文占了总数的四分之三。经济学和生态学的认知进步缓慢在其他学科中也有对应的表现，研究人员发现人们对新理论缺乏好奇心，就好像所有问题都已经得到了回答，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摇滚乐队时代的棱镜进行解释而已。

研究者仔细研究后拒绝探索令人困惑的观察而大大方便了思想停滞。现在很少有人进行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讲授，科研人员获得的研究技巧培训仅仅限于本学科的模板：研究者很少思考其战略，似乎真理能够自动出现。因此，大部分领域把令人吃惊的发现或者批评意见当作不相干的事情来对待，不是作为学习的机会而是想方设法绕过去。比如，2010年3月，加州大学经济学教授巴里·艾肯格林（Barry Eichengreen）在《国家利益》杂志上撰文“对于我们认为我们对经济学的很多认识都引起了质疑，我们陷入了严重的信用危机”。这种全球市场和经济学灾难在2007年之后继续回荡，但是我们没有看到经济学和金融理论的任何变化。研究者缺乏好奇心受到了反向刺激的怂恿，顶尖期刊发表大量可重复验证和准确性都令人怀疑的文章，更别说能给现实世界产生显著影响的文章了。研究者马不停蹄地快速发表大量文章，知识工厂已经俨然变成了浪费资源和才能的喧嚣龌龊之地。

为什么科研乱象很少有人谈论呢？过去几十年创业工程师和科学家将其成果应用于通讯、交通和其他技术领域的令人惊叹的成果转移了人们对科研的糟糕表现的关注。成果拙劣的学界科研人员是搭便车的高手。

科研日益恶化的糟糕状况不可能自我纠正，这个领域需要被重新引导到解决现实世界问题的方向上，并开发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预测能力。激发科研活力最好通过经济杠杆，因为该领域有非常集中的现金流，目前有两个杠杆。大部分科研人员依靠科研基金的资助，比如澳大利亚科研管理委员会或者通过大学的工资。基金会应该开发出一套详细的科研实践规范，在不影响科研人员的独立性的情况下，优先选择能够解决范式疑难和能够预测重要现象的研究课题。这个任务可以通过将大量基金资助和奖励与显著改善人们理解和预测显示世界的科研成果联系起来的方式完成。

第二个经济杠杆掌握在大学手里，因为科研成果的发表是研究者的主要交流渠道，出版商的收入依靠刊物的订阅获得或者依靠作者提供版面费的方式获得。在这两种情况下，大学提供了大部分金钱，这些能够让它们对期刊的内容和编辑政策提出要求，同时尊重学者和期刊编辑的诚信。

尤其是，大学应该将资助限制在拥有充满活力和诚信项目的期刊出版商，优先推崇高质量研究成果的期刊。出版商应该集中审核所有投稿的诚信，将高质量论文送交随机挑选的合格同行进行评审。期刊应该要求研究成果的自我重复验证，这样创新型发现可以在完全独立的背景下验证。它们也应该采用多学科视角，鼓励提供批判性评价现有范式的综述性论文，对研究的优缺点进行总结，并提供研究的发展脉络和战略的知情的评价。

大学还有其他战略来改善科研状况。其中之一是刺激整体性的跨学科研究路径。互补性的大学群体可以开发在线平台，研究者可以在上面注册自己的研究兴趣。这将减少创新科研者寻找志同道合者的成本，推动跨学科科研团队的形成以便集中攻克关键难题。第二个战略是推动异质性科研的呼声高涨，将资源集中在合适的期刊上，鼓励召开国际会议和激励研究人员。

依靠这些方式，我们能够通过提出克服科研中显而易见缺陷的切实可行办法来解决科研危机，推动科研方式的变化。这个目标必须是重新矫正科研的优先选择，提供刺激来回避劣质科研的机会成本，提高质量期待以加速发展能够解决现实问题并给利益相关者带来价值的更好理论。不能改善科研质量和效率将成为越来越重要的问题，因为社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和范围越来越大，如果我们缺乏做出回应的远见，无法管理的风险将变得越来越严重。

作者简介：

勒斯·库尔曼（Les Coleman） 墨尔本大学金融学高级讲师。最新著作《如何在不断展开的科研危机中出类拔萃》即将在2020年出版。

译自：How to Tackle the Unfolding Research Crisis written by Les Coleman

https://quillette.com/2019/12/14/how-to-tackle-the-unfolding-research-cri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