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拉特里奇 著 吴万伟 译
当今学界哲学应该是包容性的和思想开放的探索，但它能摆脱其殖民主义过去的阴影吗？
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 (1724-1804)）是最伟大的道德哲学家之一。两个多世纪以来，他的著作一直被正确地称赞为精彩的开拓性的分析，指导我们寻求过一种公正的和有道德的生活。今天，公平正义和美德都已经无法容忍种族主义的存在空间。这使得康德下面的这段引言令人感到吃惊：
“白种人拥有所有的激励和才能。。。黑人种族能得到训练，但只能当作奴隶。。。美国土著人根本无法训练，他们什么都不在乎，而且极其懒惰。”
康德在1781年写下这些话决非巧合，因为当时正是欧洲殖民主义最猖獗的时刻。
同年，英国军队正在西印度群岛和法国军队因为领土纠纷而战，西班牙军队则镇压了秘鲁的印加人叛乱。
印度次大陆发生了反对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第一次叛乱，而在加勒比海的英国商人将142名加纳奴隶从甲板上扔到海里，为的是确保给运奴船只的其他人足够的供应。
心中想到这些，康德对人类潜能的等级差异描述完全建立在种族的基础上，似乎的确令人感到震惊。不过，它也完美地反映了18世纪殖民主义假设，即有些人种（其实只有一种）天生应该统治他人，而其他人种则应该接受这种统治。
公平地说，康德在其后来的著作中也表达了对殖民者残酷压迫当地民众的震惊，他谴责这些征服者是“欧洲的野蛮人”，其残暴程度远远超过了土著居民的野蛮。
康德著名的“绝对命令”的关键支柱是这样一种观念，人永远都不应该被视为手段，而应该总是当作目的本身。
当今的康德式学者倾向于认为，他有关种族的命题只具有边缘性意义。但是，存在一种令人担忧的含义，这种殖民主义假设仍然潜藏在当今哲学实践的最深处。
西方哲学的＂缺乏想象力和排外倾向＂
按照新加坡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哲学教授万百安（Bryan Van Norden）的说法，这些假设当然仍非常显著。
在他的书《回归哲学：一个多元文化宣言》（中文版即将由上海的东方出版中心出版－－－译注）中，万百安写到“西方主流哲学思想狭隘，缺乏想象力，甚至还有排外的倾向。”这个判断不大可能让学界他的很多同行去喜欢和亲近他，但背后的确有部分可靠的事实支持。
万百安说，“在说英语的世界或者在欧洲，想研究英美和欧洲之外的哲学所遭遇的困难多得令人吃惊。”
“在美国的哲学系博士点中，拥有能够讲授中国哲学的人的博士点不足十分之一。拥有能讲授印度哲学或者非洲哲学的博士点不足百分之五。美国大学中只有两所大学的博士点拥有能够讲授美国土著哲学的人。但是，这个令人惊讶的事实被掩盖了。”
这只是学界仁慈的疏忽吗？还是万百安博士公然宣称的以Ｒ开头的词？
他说，“这毫无疑问就应该归咎于种族主义（racism）。”
＂当欧洲人第一次遭遇中国哲学或者印度哲学时，他们马上承认这些是哲学而且对它们感到如痴如醉。＂
他说，从康德开始，西方哲学家“渐渐假设从种族意义上说印度人和中国人根本没有能力从事哲学研究。康德宣称，白人的种族优越感得到一代又一代学生的认可，康德的弟子们重写了哲学教科书。
当他们撰写哲学史的时候就将印度和中国排斥在外，将西方哲学呈现为从古代希腊一直延伸到康德的线性发展过程。”万百安博士说。
“结果，当今的人们不假思索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即中国、非洲和印度根本就没有哲学。”
“当我问他们，‘你读过这些传统中哪个思想家的著作呢？’你会惊讶地发现很多人回答说‘啊，我从来没有阅读过任何中国哲学家的书，我从来没有阅读过任何印度或非洲哲学家的书，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书，不是吗？’”
在当今所谓的后殖民主义世界，仍然存在着携带着帝国主义思想残余的心态。当欧洲殖民者在非洲、印度和亚洲遭遇当地思想传统时，文化征服过程的部分内容就是将这些传统贬低为宗教思想或“传统智慧”而不是将其看作哲学。
哲学还是智慧文献
孔子为这种转变提供了有趣的说明。
欧洲启蒙时代早期的哲学关心的是如何找到哲学问题中被神学和教会掩盖的答案。
德国当今研究康德的学者克里斯提安·沃尔夫（Christian Wolff）对孔子的思想非常感兴趣，因为他看到这个思想提供了一种在没有上帝信仰的情况下理解道德的手段。
换句话说，这是一项非常同情启蒙哲学的工程。
万百安博士说，“但是，人们开始贬低非西方哲学。他们说，‘啊，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哲学。它们是当地的宗教或者是智慧文献。’”直到今天，你仍然能听到这样的言论。
孔子从严肃的哲学家被降级成为案头日历上的警句作家的事实最近体现在美国最高法院有关同性婚姻的裁决上。（请参阅：万百安 著 吴万伟 译 孔子论同性婚姻，《爱思想》2015-08-16 10:39:47 http://www.aisixiang.com/data/91361.html 或者《儒家网》2015-08-18 https://www.rujiazg.com/article/6073）
2015年，美国最高法院在做出有利于同性婚姻的裁决时引用了孔子的言论。这促使大法官安东宁·斯卡利亚（Antonin Scalia）针对肯尼迪使用孔子的话做出的煽动性回应，指责法院“美国最高法院已经堕落，它从约翰·马歇尔和约瑟斯托里的严格法律推理变成了幸运签语饼上的神秘格言。”
如果你认为那些臭名昭著的左派分子、学界人文学科中的进步人士同情者或许将这种偏见排斥在大学哲学系之外，那你就等着感到失望吧。纽约城市大学文化哲学副教授西瑞·卡德尔（Serene Khader）说，“学院派哲学自下而上就是一项殖民主义工程。我们可以询问有关世界的问题是无限的－－－我们说‘哲学之所以伟大部分原因就是你能提出有关任何东西的任何问题。’”
卡德尔博士承认一小撮人－－－精英、白人、顺性别者(Cisgender)认同于自己生理的或社会所确认的性别－－－译注）西方男性－－－将学院派哲学的方向确定为优先选择。
她说我们需要承认其他“真正充满活力的”传统---但是，这些传统要在学院派哲学站稳脚跟非常困难，这种对话必须包括那些“令参与辩论中的人容易理解的东西。”
主流哲学结构并没有很多人能听懂非洲哲学的工具集。她解释说。
“我们需要改变这种常态，‘对于分析哲学家来说，如果某个思想是不能马上听懂的东西，它就不值得谈论下去。’”
哲学的去殖民化
但是，如何挑战这种常态？按照万百安的说法，答案在于学生的手中。
他说，“从长远看，我认为变化来自基层。我将鼓励学生向教授们提出要求，为什么不聘用能够讲授非西方哲学传统的教授呢？”
“因为我们得到学生们越来越多的要求---这些学生后来成为教授---我们将看到这个领域发生越来越多的变化。”
对此建议的常见反对意见是拓展课程将削弱现有的哲学经典。
课程设置能够容纳的哲学家只有这么多，吸纳新的教授进来就不可避免地威胁到现有教授们的地位。
但是，这远非当今“清醒的”学生因为赶时髦而要求多元文化包容的问题，不是破坏西方思想基础的问题。这是就像学院派哲学一样古老的问题。
万百安博士说，“经典从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时期，如果你要学习哲学，就只能学习西塞罗。现在几乎没有人阅读西塞罗了，坦率地说，我并不觉得我们损失了多少东西。”
万百安博士喜欢讲述一个有关“叛逆的年轻哲学家”的故事，“几年前”他试图让一位新思想家纳入到巴黎大学的哲学课程设置中。
人们对纳入新内容的可能感到惊恐不安，指控这位年轻人是为课程设置灌水。
这是13世纪的事，那个人就是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他要求将亚里士多德纳入到课程表中。
“现在的人们就像试图排斥亚里士多德，基于同样的理由试图排斥孔子或者古代印度文献《薄伽梵歌》（Bhagavad Gita）。但是，阿奎那赢得了胜利，欧洲的哲学传统因此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因此，哲学家的经典地位一直是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有些思想家进入经典的殿堂，有些思想家被赶出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对此已经早就习惯了，一点儿都不稀奇。”
译自：Racist attitudes 'whitewashed' modern philosophy.What can be done to change it? By David Rutled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