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缪尔 • 朗克尔 著 吴万伟 译
想象一下,如果你要什么有什么,结果可以肯定就是:你绝对不会幸福。事实上,那样的话,你将像生活在地狱中一样痛苦。
还记得有时候你气得希望某人赶快死掉算了?或者你只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把他打得半死?或者你在开车或排队等候的时候,你急得不得了,恨不得大喊大叫,狂骂一通?或许你感到痛苦不堪,甚至到了“我再也不想活下去”的地步。我们每个人都能想到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只要诚实地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我们很快就会忘掉这种不愉快,感到放心了。
如果你真的要什么有什么,你会发现欲望可能把你毁掉。你可能大喊大叫,狂骂一通,发泄后,又如何呢?你可能对亲人说出恶毒的话,看着他们的脸上那本来满含爱意和信任的火苗生生被你的话语掐灭。或许,请上帝原谅我,甚至在气急败坏之下伸手打在他人的脸上,你愿意看人家那张被打肿的脸吗?我们能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冲动的后果吗?
这或许足以将我们送向快速逃离自我审视的痛苦的地方,但是,这是在假设这种逃离能把我们拯救出来。瑜伽中有一则教义,那是镶嵌在因果报应(karma)中的可怕道德逻辑:你注定要收获你渴望的一切。如果你想骗人、偷盗、杀戮,总有一天你会在人生中如愿以偿。因为只有我们亲身经历了欲望产生的恶果,我们才能真正明白它们到底多么可怕。在这种理解中存在着真正认识自我的基础。
如果知道存在这样的教义,你或许像我一样在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产生一个迫切的愿望:“但愿这不是真的。”当你考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个想法时,你是否也有这种感受呢?如果是,你教导自己意识到,要什么有什么会让我们陷入地狱的第二个理由:我们在渴望根本得不到的东西。我们想要我们想要的东西。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东西吗?那么让我们稍微想一想,就会意识到:我并不想要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如果你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你将拥有想要的东西,还有你并不想要的东西。你的欲望一旦实现将会把你撕成碎片,把你的生活彻底毁掉;谁?什么自我?或者什么样的你能够治愈伤痛,找到和谐相处之道?
我们现在比从前更频繁地退回到思考的舒服状态:死后,一切都不存在了。让我们假设这是真的。我们能继续询问:在我们品尝到自己想象的死亡芳香之时,之所以发现这种想法让人平静下来是因为我们自己根本无法忍受自己渴望的一切在世界上成真的。但,这真能让人感到安慰吗?因此,死亡变成了值得向往的结果,它将缩减我们自我毁灭的潜能。或者说句实话,死亡变成了一种逃避,让我们无需看清自己的真面目,或者更糟糕的情况,看清我们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们以惊人的快速进入问题的核心:我们渴望成为我们自己,除了想从我们自己那里逃脱之外,我们再也不想要别的东西。这种天然的逃离仅仅是认同我们在任何特定时刻赞同的欲望,同时忘掉那些让我们感到羞耻和恐怖的部分。这种自我形象能维持在自身看来的某些合理性,但是,我们相互冲突的欲望仍然比我们快速变换的身份认同更持久,这些身份是我们自己塑造的,一旦变得对我们来说难以忍受,就会毫不含糊地抛弃。
如果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欲望是所有人类问题之源的想法,或许它的威力已经开始显现。从佛教到西方古代所有哲学流派,控制欲望都成为哲学和宗教生活的核心,无论是通过消灭它还是简单地控制它。(在古代世界,甚至直到昨天之前,哲学和宗教并没有显著的区别;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如果用钦定版圣经中充满诗意的语言,欲望那令人恐怖的维度拥有一个名称:“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圣经》简化字现代标点和合本,《约翰一书》第2章16节,420页。---译注)刺激我们胃口的每则广告,引发冲动的每张图片,激发我们高尚正义感的每个吹嘘的画面,让我们热血沸腾的东西,都在用我们的命脉来污染我们。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都不需要吗?欲望、情欲、爱情:这些是人类生活的核心,但与此同时,维持我们存在的血液也是我们血管里的毒药。如果将其排干,我们的人性中还剩下什么呢?如果放任它随心所欲,人类将变成什么样的禽兽呢?
失掉人性的威胁是一把我们发现已经掏出来对准自己脑袋的手枪。我们沿着枪管看,我们的眼睛从胳膊追踪到压迫者的脸,这样我们能够把愤怒发泄在敌人身上。好,我们来了,回头盯着自己看,手指就在扳机上。
如果这个体验对哲学生活必不可少,历史上哲学家一直被杀或者被迫殉道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直面我们自己要求开放预言。当希伯来语圣经中先知拿单(Nathan)来到大卫王跟前,讲述坏人滥用权力的故事,偷走对他们来说最为宝贵的东西,这让大卫王勃然大怒。大卫义愤填膺地说,把这个人带上来让我看看。先知拿单回答说,“这个人就是你。”故事中的先知总是另外一个人。戏剧要求我们首先将先知当做他者。
但是,一旦先知讲话,如果我们聆听的话,我们就会把先知的见解当做自己的。自我认知要求我们听先知在讲些什么,是我们这样做的证据吗?我们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它们。这个发现有一种测验,它毫无争议地反映了现实。测验很简单:如果我们认为我们是先知,我们的信息只是交给别人的,我们仍然处于迷失状态,仍然在流亡中,还没有认清自己。我们不是先知的目标,我们义愤填膺,我们是先知。我们不是敌人---他们是坏蛋,处处与我们对着干,竭力阻挠我们的正义事业。那些该死的反对党,那帮困兽犹斗的笨蛋和恶棍正在毁掉这个世界。
请不要误会,他们是真实的,过去的所有圣徒都知道这一点。浅薄和挑剔的反对意见---“但是,你肯定不是在说人人都是坏蛋吧?”---试图把我们自己拯救出来。要点在其他地方,就在我们心中:谴责他人的行动本身,无论多么具有正当性,如果不能真切地认识到我们自己也犯有同样的罪过,在某种程度上也同样应该受到谴责,那么,这种谴责---所有这种预言都在毁灭我们---让我们更加看不清自己,更不能真正努力去纠正我们看到的冤屈。
我们不是纯洁的人,不是因为宗教告诉我们这样,也不是因为我们受到良心谴责之苦,也不是因为父母遗传的神经衰弱症。我们之所以不纯洁是因为当我们受自身欲望(完全属于自己的标准)驱使而评定自我时,我们发现落入了自己蔑视的那该死的脆弱性和黑暗深渊。正因为这种不纯洁性,单单依靠理性挽救我们的想法或者哲学不过是大脑玩的游戏而已,是个糟糕的神话。正如、科斯提卡 • 布拉达坦(Costica Bradatan)所说,
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让哲学成为持久事业的因素在于它不仅要求我们认知的参与,还要求我们投入想像力、情感、艺术敏感性、宗教冲动---总之,要求我们承认自己是复杂的、混乱的、不纯洁的生物。
虽然不是传统的励志类自我帮助增强版,但是我们能够在这个真正哲学的传统中发现真正的欲望疗法。开头很简单,结果很甜蜜,值得我们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
对某些冤屈,我感到义愤填膺。这种冤屈是真实的,或许就写在嘲笑其他文化或者民族的人的脸上。我热血沸腾,我要做出我的判断,我要谴责,随后停下来了。我开始反思。我渴望让别人产生像我这样的感觉吗?是的,当然可以,我对自己承认。但是,我告诉自己这不是重点。不是吗?什么将帮助我找到自己的错误?什么将传播更多的善:有人火冒三丈,因为我糟糕之极还是因为别的东西而对我咆哮?
就是那种心智、灵魂和脆弱人心的运动使我们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发泄愤怒的冲动软化下来。它或许导致不同的判断,或者根本不做判断。我不能说它会如何发展或者在别人身上会发挥什么作用。我能说的是,这个实践将减少冲动造成的后悔,如本文开头谈到的痛苦经历。它会让我们变得更友好,更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在我们应对冤屈时更加公平。
当然,这是微小的救赎,一种疗伤的小窍门,人类的伤痛或许太大根本难以从整体上治愈。但是,疗伤是我自己的本性。不是你,是我。哲学开始就是这样一种传统,通过教导个人从自身开始而不是在他人身上开始而让世界变得稍微好一些。将那条道路变成一种生活方式和一套实践或许在经过了“朝着同一个方向的长期服从”(正如尼采所说)将让我们获得幸福,或者至少获得善。啊,如果理解准确,那就是一场革命。
从前,它就是一场革命。一场我们已经忘却的革命。今天,我们再次需要一场革命,这种具有先知维度的哲学或许最终引导我们颠覆真正压迫我们的不公正秩序。我们也可以现在就开始这场革命,方法就是牢记我们既是压迫者也是受害者这个简单的真理。
公平正义不是从你变革世界,而是从我必须认识自己开始的。
作者简介:
萨缪尔 • 朗克尔(Samuel Loncar),目前在耶鲁教书的哲学家和宗教学者,是《旁注书评》的主编。研究兴趣是如何将哲学与诗歌,科学与宗教,学界与公众等隔离的空间融合起来。
译自:Therapy of Desire: Toward a Revolutionary Philosophy by Samuel Loncar
https://lareviewofbooks.org/article/therapy-desire-toward-revolutionary-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