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说,我能够想见海德格尔的“存在”与“畏”意指什么。人具有冲破语言界限的内在冲动,想想,譬如对任何东西存在所产生的惊讶,这种惊讶不能以一个问题的形式表达出来,而且对它也没有任何答案,我们欲说的一切都先天地要成为无意义。尽管这样,我们总还是力图冲破语言的界限1。
对此克尔凯郭尔也认识到了,他甚至用一种极其相似的方式(如对“悖论”的冲破)2指明了这一点。这种对语言界限的冲破就是“伦理学”。我认为真正重要的是应中止关于伦理学的无效谈论 ——如知识是否存在,价值是否存在,“善”能否被定义等等。
在伦理学中人们总是企图说一些与事情本质无关而且决不会与之有关的话。无论给“善”提供什么界定都是先天确定了的,认为在表述上这种界定和一个人实际意谓的真实事物相符合永远只是一种误解(摩尔)3。
然而这种倾向通过种种冲破体现了“对某物的指向”,圣奥古斯丁就已懂得了这一点,他说,什么,你们这些可怜人,你们想避免谈论无意义?谈谈吧,这没有关系!4
注释:
1.参阅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5.6,5.62,6.45及《伦理学讲稿》。
2. 参阅克尔凯郭尔:《哲学断片》,英译本(普林斯顿,N.J.,1967年),“但是当未知物以其悖论的激情引发与理性的冲突的时候,这个未知物是什么呢……?”(第49页)“[它是]未知的,……它是理性不断碰到的界限……。”(第55页)注意克尔凯郭尔的《畏的概念》(1844年)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之前是惟一论“畏”的重要哲学著作。
3.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但精确的表述尚不能肯定。他指摩尔的《伦理学原理》(剑桥,1903年)第5-14节。
4.根据马克尼古斯,这是维特根斯坦最喜欢的引文,尽管确切的原文还未发现,但它使人联想起《忏悔录》第1卷第4节:“但谁对于你默而不言,却是祸事,因为即使这人谈得滔滔不绝,还和未说一样。”(周士良译,商务印书馆1963年,第6页。——译者注)(据牛津版1991年英译本,这句翻译有些问题,英译本是“而对于你沉默不语的人要遭灾了,因为即便他们饶舌不止也仍旧一无所说”。英译本且有一注,称“饶舌不止”是异教哲学和摩尼教对基督教的批评。普罗提诺对谈论神有所表述:“我们说他不是什么,而非他是什么;如果我们能说什么是真的,那是借助预言的灵感。”)
英文编译者米歇尔·马雷的说明摘要:
这篇鲜为人知的短文多亏弗里德里希·魏斯曼的笔记才被保存下来。 1965年1月,《哲学评论》编辑部同意维特根斯坦遗稿管理者的意见,发表了这部笔记的节选本。这段文字作为维特根斯坦生前未刊行的英文教本《伦理学讲 稿》的续篇出版,该讲稿写于1929年9月至1932年12月。不知何故,魏斯曼记录的标题——《关于海德格尔》以及那句关键的开头语出版时被删除,在英文翻译中被略去。这些语词表明维特根斯坦的讨论是由海德格尔的一个基本思想所引发的,而且维特根斯坦在维也纳学派的圈子里声称已懂得甚至赞同这一思想。很可能他指的是海德格尔1929年7月所作的著名的教授就职演说《形而上学是什么?》在魏斯曼的论文集中,编者马克尼古斯认为指的是《存在与时间》 (1927年)第186-187页中的关于畏的段落。这些问题可以同样出现在《论根据的本质》(1929年)中。(《形而上学是什么?》与《论根据的本 质》中译见《路标》)。但是自从卡尔纳普同样著名的文章《克服形而上学》(1931年)对海德格尔的经典驳斥以来,上述演讲一直被许多分析哲学家视为最坏的范例。如艾耶尔、奎因都是根据卡尔纳普来认识海德格尔。也许这足以说明维特根斯坦的文本在发表时为何被删节。如果没有一些英美解释者对维特根斯坦的论著所作的不完全乃至片面的报道,那么他与海德格尔的讲演产生共鸣是不足为怪的。
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这段话与《逻辑哲学论》中的一些命题有关(参阅 6.421,6.44,6.45),这些命题的意义罗素与卡尔纳普从未搞懂。不过与之关系更密切的是同期写下的《伦理学讲稿》中的一段话:“我相信描述 (这种体验)的最好方式是说,当我获得它时,我惊讶世界的存在。于是我倾向于使用这样的措辞:‘事物竟会存在,这是多么奇怪啊!’或‘世界竟会存在,这是 多么奇怪啊!’”
补注:《伦理学讲稿》中的这句话“世界竟会存在,这是多么奇怪啊!”与贯穿海德格尔一生思想的一句话相应:“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非什么都不存在?”这句最初由莱布尼茨提出的话多次出现在海德格尔的著作和讲稿中,作于1935年的讲课稿《形而上学导论》以这句话开篇,1937-38年的讲课稿《哲学的基本问题》称其为 “哲学的基本问题”。
何卫平译
邓晓芒校
原载湖北大学哲学研究所《德国哲学论丛》编委会编:《德国哲学论丛1998年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81-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