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走向太阳式生活——人类命运思考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606 次 更新时间:2024-10-20 16:03

张明(澳大利亚华裔学者)  


张明(澳大利亚华裔学者)


摘要:人类自诞生以来从未面临像今天这样的生存危机,而人类命运由近及远是由三种力量决定的:科技和资本发展直接影响着人类命运;人性在深层制约着人类命运;自然进程最终主宰着人类命运。对人类命运的反思需要超越文化和种族局限,从历史反思,到现实反思,再到发展方向的反思;从自身文化反思,到其他文化反思,再到整个人类文明的反思;从科技和资本的反思,到人性的反思,再到整个自然进程的反思。化石能源的枯竭或将迎来人类命运的转机,精神取向和太阳式的生活或将成为人类的出路。

关键词:科技、资本、人性、自然进程、人与自然命运共同体、精神取向、太阳式生活


人类自出现后从未面临今天这样的生存危机,但多数关注人类命运的人都不敢正视整个人类自身,而仅仅局限于以自我文化为中心的历史反思。必须承认,西方价值主导人类的近几百年的确是人类发展最快,人口增加最多,对自然环境破坏最严重的时期,但将人类危机完全归罪于西方文化或资本主义制度并不符合事实。

自农业革命后,人与自然的平衡就逐渐被打破。世界各地原住民早在西方入侵前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毁林拓荒和对大型哺乳类动物的猎杀。生态破坏远不是发生在现代化之后,许多古代文明的衰亡多与人为的环境破坏有关,而这些文明都是早在现代化出现之前就消失了。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并无本质的差异,即使没有工业文明,人类也会繁衍到世界每个角落,即使没有西方科学,人类仅靠实用技术也会耗尽地球所有资源,现代科技和西方文化只是将这一时间大大提前了。

事实上,人为的生态破坏是与文明同时出现和同步发展的,越往后的发展越是变本加厉,越往后出现的事物破坏力越强。但人类不可能不发展创新,发展创新又不可能不产生破坏。今天,整个世界已深陷飞速发展的漩涡,许多曾经只能用地质时间来观察的变化,现在在一代人或更短的时间中就发生了。发展和破坏似乎就是人类的宿命。


人类命运与科技和资本科技和资本直接影响着人类命运。

1、作为整体的科技与资本

作为整体的科技和资本是一种超社会和超历史的范畴,代表着一种逻辑、秩序和权力,其本质从未改变,改变的只是形式。

技术、资本和科学本是三种不同的事物,它们是独立产生,在大多数时候也是单独存在的。每一种文化都有属于自己的实用技术和资本形式(广义的资本指一切牟利行为),只有科学属于特定文化。三者中,科学与技术更倾向于一种内部关系,而科学和技术与资本更倾向于一种对等关系。近代以后,三者趋于融合,先是科学与技术的结合,然后是科技与资本的结合。

没有任何人造事物能像科技和资本这样同气相求,二者如阴阳,互为前提和动力,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彼此都在创造对方的同时发展自己。但科技更为主动,阳主阴从。离开技术的科学只是一种智力游戏;离开科学的技术只能永远停留于实用阶段;离开科技的资本将很难牟利;离开资本的科技将很难推广;离开科技和资本的人类将无异于动物;离开人类的科技和资本将无从产生,无以依附。

结合在一起的科技和资本已成为一种超自然力量,能将一切纳入其中并使之成为自身的一部分。人类在近代后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由这种力量造成的。今天的世界既找不到单独存在的科技,也找不到单独存在的资本,二者总是同时作用于一切人、事、物。

科技和资本从产生开始就决定着人类的认知方式,主导着社会发展,并始终处于文明的核心。人类文明发展的每个阶段事实上都是以科技和资本来区分的,因为只有科技和资本最能反映每个时代的本质特征,而制度和观念层面的文明都是由此产生和为此服务的。科技与资本在其发展的不同时期总会选择相应的政治模式、经济模式和文化模式,人类文明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成就其实都是科技和资本发展的副产品。历史上,许多社会现象和精神事物都是随科技和资本的发展而产生、变化或消亡的。就社会变迁而言,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影响远大于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影响;就控制手段而言,科技和资本对人的控制远比宗教和政治对人的控制深刻和难以察觉。

科技和资本的任何部分在任何场合都遵循着同样的逻辑,科技不可能分为好科技与坏科技,资本也不可能分为好资本与坏资本。互联网、云计算和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丝毫也不会改变科技和资本的本质,只会强化其逻辑,放大其功能。

今天的每种文化仍是自我中心和排他的,但每种文化对科技和资本的认同却惊人的一致,科技和资本已成为人类共同的话语,共同的图腾。今天的文化多样性完全是由科技和资本塑造的,各种传统文化要么已被瓦解,要么只能靠改变自身而求生,科技和资本正在加速使不同文化走向统一。


2、作为形而上的科技和资本

形而下的科技和资本指有关科技和资本的具体事物和法则;形而上的科技和资本指现代世界变化的本原,像上帝一样没有实体,代表无所不能。今天的世界尽管正变得日益繁复,但几乎所有事物都与科技和资本有关,一切都可以抽象为科技和资本,还原为程序和数据。但如果我们将思考的尺度放大,也许我们在这些问题上并不真正清楚:

科技和资本真的是人类的自主活动吗?

究竟是人在利用科技和资本还是科技和资本在利用人类?

科技和资本究竟是一种自组织或生命体,还是仅仅是一种工具?

人类能否在整体上控制科技和资本?

人类是否只是科技和资本产生的土壤和自我进化的助力?

文明进程到底取决于人类的自主选择还是科技和资本的自我导向?

从碳基生命到硅基生命是否将成为未来生命演化的方向?

人类是否只是过渡到其他生命形态的一环?

自然生命的神圣性与人造生命的合理性能否调和?

从电话、电视、电脑、手机和可穿戴设备是否是象征着科技对人类控制的加深?

科技和资本究竟有没有自我?它是否是一种比人类更根本的存在?

作为理性产物的科技和资本是否必然导致其整体的非理性?

作为人造物的科技和资本是否必然会演变为一种异己力量?

科技化和资本化生存是否将是人类生存的最高和最后形态?

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是否会成为人类作茧自缚的收官之作?


3、作为自组织的科技和资本

自然演化是随机的,自然系统从混沌到有序的演化过程是一种自发过程。世界各种系统尽管其属性、结构和功能不同,但最初多是自发产生的。自组织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和基本过程。人口、文化、道德、城市、交通、技术和市场都是自发形成而非预先设计的。但科技和资本不能独立于人类社会之外,它只能生成于人类,依附于人类,以人和自然为生,但长成之后便失去控制,自行其是。科技要发展成为自组织,离不开人类环境和资本的推动,同样,资本要发展成为自组织,也离不开人类环境和科技的推动。技术和资本都各有议程,只待被人揭示,正如自行车之后必有汽车,汽车之后必有飞机;电话之后是传呼机,传呼机之后的手机。历史上,许多类似的技术或商业模式,总是在相近的时间段出现的,而发现者或发明者只是被偶然选中。

人类、科技和资本作为三个开放重叠的自组织系统具有内在的逻辑一致性,即无限扩张的倾向。它们在整体上彼此互为交换的物质、能量和信息。科技和资本的发展与人类文明发展始终处于同一进程,科技和资本的发展过程既是人的异化的过程,也是科技和资本的人性化过程。科技和资本在人类社会的契合点就是自由民主,自由民主总是与科技和资本如影随形,科技和资本迟早会携带自由民主进入世界的每个角落。自由民主是科技和资本的天然诉求。科技和资本都倾向于均质化和无区别对待,倾向于破除一切对人的内在和外在约束。因此,从长远来看,自由民主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它带来的后果,即由此激发出来的无边的欲望。

自组织一旦形成便会自我加强,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出现不仅为三者自身的发展,也为三者彼此的融合提供了机遇,相互放大和强化的结果正使其结构和功能变得异常复杂,人类与科技和资本正在协同进化为一个与自然更加对立的超级自组织。与自然系统的复杂性总会带来稳定性的增加不同,人工系统的复杂性总会带来脆弱性的增加,而最大的复杂性总会趋于临界,临界则导向崩塌,即原有系统的瓦解和新系统的形成。


4、作为生命的科技和资本

生命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生命不限于生物,生命的本质就是抗争,在抗争中求生存、求发展,具有这种倾向的事与物都具有生命性。科技和资本绝不是一种被动的工具,而是一种生命体。生物中心的生命观是一种狭隘的生命观。科技的生命活力体现在其创新冲动,而资本的生命活力体现在其牟利冲动。

生命系统的结构层次分为细胞、组织、器官、系统、个体、种群和群落、生态系统和生物圈;而技术系统的结构层次则分为无数的技术元素、技术单元、技术模块和技术群落。技术元素构成技术单元,技术单元构成技术模块,技术模块构成技术群落,技术群落构成技术生态。在这些层级间的每个部分都是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像大型对撞机、波音飞机或苹果手机这样的技术群落都是由成千上万个技术元素、技术单元和技术模块集成的。而技术进化过程中的每个环节都离不开资本的参与,尤其是现代科技,离开了资本,演化根本无法进行。

科技和资本与生命的演化一样都是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但演化并没有方向。演化不同于进化,进化不同于进步,演化不代表善。生物演化是通过遗传、变异和自然选择来实现的,而科技和资本的演化则是通过其对社会的分化和整合来实现的。达尔文的演化论并不是人类社会进步的科学证明,而是一种价值上的比附。

今天,科技和资本的演化远快于人类的演化,科技和资本已衍生为“第二自然”,成为人类的共同遭遇,人类社会包括精神领域的一切变化都是为了适应科技和资本的环境。未来人类究竟能走多远,似乎取决于人类将科技和资本发挥到何种程度。


二、人类命运与人性

人性在深层制约着人类命运。

地球本是一切生命的家园,自从人类胜出后便成了唯一的主人。人之所以能够胜出全靠其能力和贪欲。能力和贪欲是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人类能力包括适应能力、认知能力、语言能力、学习能力、组织能力、想象能力、创造能力、反思能力和克制能力等。以人类如此强大的能力,本应有相应的克制能力来加以平衡,但在所有能力中,克制能力却是最弱的,与其他能力完全失衡。其他生命是通过改变自身来适应环境,而人则是通过改变环境来适应自身;其他生命都处于被动演化中,只有人是追求主动进化;其他生命活动总是保持在自然法则之内,而人却倾向于突破各种自然束缚;其他生命多是直接与自然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而人则需借助技术。

人性中的善恶皆出于生存本能,片面的“性善论”或“性恶论”都不符合事实。但相较于人类特有的理性、道德、良知和怜悯,人性中的贪婪和放纵要强大得多。人在本质上总是好逸恶劳和贪得无厌的,人性中恶的倾向总是大于善的倾向,向恶易向善难,放纵易节制难。科技和资本本身是中性的,但科技和资本更容易与人性中的恶结合。

能力与贪婪始终是人类发展的两翼,能力为人类发展提供基础,贪婪则为人类发展提供动力;能力使贪婪得以实现,贪婪使能力得以提升。科技和资本则是人类各种能力的集中体现,科技和资本的发展不断满足了人的需求,同时又大大激发了新的欲望。文明的进程就是人类能力不断发展的过程,文明的方向就是欲望不断满足的方向。贪婪不同于自私,自私是所有生命的本能,而贪婪却是人所独有。贪婪既是人类发展的根本动力,又是人类延续的最大威胁;贪婪带来文明进步和社会发展,也带来战争和生态破坏。贪婪比自私需要更大生存空间。贪婪具有不同的时代特征,但穷者求富,富者求奢,适用于所有时代。

尽管宇宙并非必然会产生生命,生物圈也并非一定会孕育人类,但跨过最初门槛后的人类必然会冲破一切束缚。人类之所以在大部分时间能与自然保持相对平衡主要是受限于能力,一旦能力达到,贪欲便随之膨胀,而贪欲的增长总是超过财富的增长。今天人类拥有的财富比人类历史的总和还多,但对财富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强,无论发展到什么程度也满足不了人的需求。

人类特有的生存方式使其从一开始就陷入两难选择:追求无限发展与保护生态平衡。物种灭绝一直是整个生命进程中的一部分,但人类的出现大大加快了物种灭绝的速度;土地沙漠化本是一种自然现象,但人类活动扩大了其范围,加快了其速度。人类既不可能放弃其能力,又无法克服其贪欲,人与自然的矛盾难以调和。

然而,直到现代化到来之前,所有前现代社会都将物欲视为邪恶,每种文化都有对天理与人欲冲突的深刻认识,人类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崇尚节制的,普遍的禁忌和敬畏本是大自然用来平衡人类过强的能力和贪欲的。但随着科技和资本的发展,各种禁忌和敬畏已破除殆尽,剩下的只有强大无比的能力和赤裸裸的贪欲,整个人类(并非某种文化)几千年来建立起来内心约束和防范机制已彻底瓦解。


三、人类命运与自然进程

自然进程最终主宰着人类命运。

熵理论和递弱代偿理论(王东岳)都是关于自然进程的论述,是对同一趋势的两种描述。熵增,即一切无用性和无效性的增加;递弱,即一切有用性和有效性的减少。本质上,都是指能量的衰竭。但这并不排除其间大量有序和活力的出现,宇宙中始终存在着两种趋势:进化与退化,代偿与衰竭。但在最终意义上,进化如溯流而上的鱼群,进化存在于退化之中,代偿存在于衰竭之中。

登上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本身就比其他生物占有更多资源和能源,而文明的出现,尤其是现代文明的出现,又极大地增加了资源和能源的耗费,以及废热和废物的排放。文明的诞生就是为了建立秩序,但人类活动给整个地球带来的无序远远超过自身获得的有序。大至整个地球,小至一个城市、社区乃至家庭,任何地方建立起来的秩序无不以外部混乱为代价。而社会越有序,组织化程度越高,发展越快,带来的混乱范围就更大,影响也更深。智慧生命制造的熵高于非智慧生命,现代文明制造的熵高于古代文明,发达文明制造的熵高于落后文明,工业时代制造的熵高于农耕时代。现代城市干净整洁的代价是垃圾围城,西方国家清洁卫生的代价是向第三世界国家转移污染产业和出口废料垃圾。

自然进程从一开始就不是匀速进行而是加速度进行的。整个宇宙、地球、生物和人类历史上那些重大事件之间的时间一直在缩短:150亿年前宇宙诞生,50亿年前太阳系诞生,40亿年前生命诞生,500万年前人类诞生,5000年前文明出现,300年前现代化出现,30年前全球化出现,而许多致命技术(核技术、基因技术、人工智能技术和纳米技术)的出现等只有几十年。人类代偿能力(科技和资本发展水平)的大幅提高主要是为了应对日益险恶的生存环境。

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终极目标就是尽可能长地延续,按照熵和递弱代偿的世界观,所有资源和能源都将耗尽,整个空间都将被废物和废热填满,因此,只有节制才能减缓衰竭,只有保守才是最珍贵的价值,只有变化小的社会才是理想的社会,而加速发展只会导致加速会灭。从熵理论和递弱代偿理论获得的最大启示是,它给我们以强大的方向感,以及人类在整个自然进程中的位置。


四、人类命运的未来

地球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人,尤其承受不了以现代方式生活的这么多人。整个现代文明赖以生存的化石能源将在不远的未来枯竭,人类将被迫面临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彻底改变,化石能源的枯竭或将成为人类命运的转机,太阳式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取向的生活方式或将成为人类延续的一种途径。


1、太阳式的生活不是太阳能式的生活

太阳式的生活与太阳能式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太阳式的生活将是人类一种新的生存方式,而太阳能式的生活只是将太阳能作为一种新能源,生产和生活方式依旧。化石能源枯竭后,建立在化石能源基础上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城市将难以为继,农村将是人类求生的唯一去处,农业将成为人类主要的生存方式,农民将成为人类的主要职业,太阳能及其转化形式将成为人类生存的主要能源。

农业具有与工商业完全不同的秉性,农业注重的是循环和延续,工商业注重的是扩张和创新,农业遵循的是自然节律,工商业服从的是科技和资本的逻辑,农业比工商业更节制。而现代农业早已脱离了农业的天然本质,成了现代工业的一个门类,完全服从于科技和资本的逻辑。

太阳能及其转化形式(如风能和生物质能)可为人类提供的能量几乎是无限的,但低密度和分散性决定了对太阳能及其转化形式的采集、转化、输送和储蓄本身都需要耗费大量能源,制造大量污染。水能本是一种清洁能源,但现代水电带来的水质污染、富营养化、泥沙淤积、水土流失、水库地震等后果,其对整个生态环境的危害不亚于火电。这在客观上要求人类必需最大限度地直接利用太阳能及其转化形式,尽量减少加工、传输和储存过程。而只有就地生产、就地消费和就近回流的生存方式最符合就地采集、就地转化和就地使用的能源模式。这种小型、分散、供需一体的生活方式和能源模式既能直接有效利用阳光、土地、水、生物、肥料等一切自然资源,提高作物单产水平,又能吸纳从工业和城市退出的大量人口,类似于中国传统中精耕细作的小农经济模式。

太阳式生活的本质就是节制。太阳式生活遵循的原则将不再是效率而是节律。一切物质活动将围绕如何直接利用太阳能及其转化形式来安排,节约将成为生产和生活的优先考虑。省时、省力、舒适、轻巧、美观、方便、新颖、功能齐全和价廉物美等现代制造理念将被经久耐用,一物多用,重复使用的理念取代。当所有资源和能源只能满足基本的生产和生活需要,当高效和规模化生产、运输和储藏变得极其不易,速度和效率将失去意义,积累和扩张将不合时宜,生产与消费将趋于均衡,财富分配将趋于平等,人口也将逐渐接近依靠再生资源循环所能负担的水平。

无论对缓解人类当前困境,还是对人类延续,彻底改变“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现代生产和生活方式远比寻找新能源更重要,但受欲望驱使,受科技和资本逻辑的支配,在最后一桶油被抽干之前,人类不会主动去改变现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而今天的各种新能源方案正给人一种错觉:能源问题即将解决,能源问题不是问题。但是,即使将来人类能够制造出氢能或实现可控核聚变,也无法为日益增多的巨量废热和废物找到去处。

从化石能源过渡到再生能源的自我循环状态,将不可能是由于人类的主动选择,而只会是环境的倒逼,即能源形态转变的结果,何时发生将取决于资源何时耗尽。如果说人类从众多物种中胜出是人类跨国的第一个门槛,那么,从城市到乡村,从工业到农业,从物质到精神,或将是人类延续必须跨越的第二个门槛。


2、太阳式的生活将是精神取向的生活

化石能源的枯竭将使各种物质生产活动大大减少,靠消耗大量资源和能源的现代娱乐活动也将大大减少。人类剩余能量的宣泄将被迫从物质世界转向精神世界,兴趣、好奇心、志向、注意力和创造力将被迫引向各种精神事物,向外追求将被迫转向向内追求,人们将重新注重意义和价值而不是力量和功效。只有乡村才能获取充足的太阳能及其转化形式,只有精神才能为人类剩余能量提供足够的宣泄空间,精神世界永远不会拥挤,精神资源也永远不会枯竭。而这种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相结合的生活方式类似于中国传统上的“耕读生活”。

精神取向的乡村生活必将会呼唤一种新的信仰,宇宙和生命中那些极具震慑的法则或将成为未来新的信仰来源。只有熵的世界观和递弱代偿的世界观才能唤起对毁灭的恐惧,只有恐惧才能唤起自然的敬畏,只有敬畏才能产生新的价值观。建立在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基础上的宗教、哲学和艺术将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追求,太阳将重新成为人类信仰的中心,节制将重新成为人类的首要价值。倘假以时日,人类也许会适应这样的生活,毕竟人是一种精神动物,也是一种可能性。

伴随这一伟大转变的到来,人类将出现一场前所未有的价值重估与道德重建。所谓价值重估,就是要重估一切进步和保守价值带来的不同人类后果;重新确立善恶、是非、美丑及正当性标准。例如,各种现代经济理论都是以劳动价值为基础的,都将劳动视为价值的唯一来源,都致力于降低生活必需品的支出在总费用支出中的比例,并以此作为衡量家庭和社会富裕程度的标准和努力的方向。而自然资源的有限性,生态环境的承载力,空气、水源和土地的循环和自净能力,以及整个地球生态状况均未考虑在内,罪恶的剪刀差更强化了这些缺陷。在太阳式生活的未来,人们将更加注重节制、稳定、均衡、秩序、渐进和延续,而非发展创新,不再追求降低生活必需品在所有花费中的比例,甚至人为增加其比例,以减少生产和消费,节省资源和能源。

所谓道德重建,就是要将道德、良心、责任和义务扩大到所有生命乃至万物,承认其存在权利和内在价值,将一切有助于维护人与自然和谐的观念和事物视为善,反之则视为恶。新的价值观将把自然的价值与人类的价值视为同等重要。承认人与自然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人类只是地球所有生命中一员,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如果没有整体的拯救将不会有个体的拯救,而逃离地球的方案既天真又邪恶。

自然是自足的,但只有按太阳的节律生活,以太阳的赐予为用度,在可再生资源的循环内发展,才能保持人与自然的平衡。太阳式生活就是以太阳和精神为中心来安排的生活。太阳式生活将导致整个社会取向和社会主体的根本转变。社会将重新恢复精神的统治地位,最优秀的人才将重新集结到宗教、哲学和艺术中来,农、医将重新作为人类生存的基础,从农、医中抽象出来的原则将重新用以指导人类的日常生活,因为农、医比任何行业都更接近自然,更关乎生命。


五、结语

今天,无论从科技和资本迅猛发展,还是从资源和生态承载度考虑,人类似乎都已走到了巨变的前夜。未来一两百年间,围绕最后资源的争夺将更加激烈,世界秩序将更加混乱。如果人类能够免于被人工智能取代或毁于内部战争,如果仅存的化石能源能够用于启动太阳式生活,从而顺利过渡到太阳式生活,那将是人类的万幸。

现代西方智者汤因比对时代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他在晚年曾表示,希望来世生在中国,“要是那时的世界还没有融合,我将致力于使它融合。假如世界已经融合,那我将努力把世界从以物质为中心转向以精神为中心。”精神取向的乡村生活或将是人类拯救的希望。

爱因斯坦也认为:“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重大问题是不可能用产生这种问题的同种思维来解决的,也就是说我们要解决现在的问题要用另外的文化、另外的思路。”一种文明的缺陷只有靠更高的文明来克服。中国传统中的“精耕细作”也许能为未来人类循环利用一切天然资源提供思路;而中国传统中的“耕读文化”也许能为未来人类重建精神与物质,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统一的生活方式提供启示。


本文责编:川先生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笔会 > 散文随笔 > 众生诸相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09751.html
文章来源:爱思想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isixiang.com)。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主题阅读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4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