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马卡罗著 吴万伟 译
从历史上看,邀请我们反思死亡的拉丁语名言“记住你终有一死”(Memento mori)已经司空见惯。两大古老传统---佛教和斯多葛派都把反思死亡作为核心内容。两者都认为,起点是我们的价值观通常有严重错误的事实,因为我们不停地渴望或者厌恶事实上根本就不重要的东西。佛教经典提供了这些东西的明确清单:财富、物质利益、感官快乐、舒适、成功、他人的赞许、浪漫的爱情等等---注定让人失望,而且可能干扰我们去追求真正重要的东西,即我们的道德修养和精神进步。
但是,仅仅认为我们不应该花费时间追求那些东西是不够的。我们身上的这种冲动非常强烈,而且根深蒂固,两大传统都很清楚,光靠理性没有办法动摇它,还需要持久反思栩栩如生的甚至令人惊恐的形象才能在更深的层次上认清这个要点。这就是死亡思考的意义所在。
在此,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之一是佛教《大念处经》(Satipatthana Sutta)描述的尸体反思。在古代印度,尸体被丢弃在停尸场,人们有机会看到尸体腐烂的各个不同阶段。该经详细描述了尸体的过程。“当比丘在墓园里,看到一具被丢弃的尸体,这尸体已死一日、二日或三日,变成肿胀、瘀黑且溃烂。。。这尸体被乌鸦、秃鹰、猎鹰、苍鹭所啄食或被野狗、老虎、豹、胡狼所咬或被其他种种生物所食。。。最后“骨头腐蚀成粉”。看到这个场景,他对自己的身体这么想:“确实如此,我的身体也是这种性质,也将变成如此,而且无法避免这样的结果。”[2018-04-01] http://www.sohu.com/a/198019645_528931
斯多葛派文献的任何地方都有提醒人们意识到死亡的存在,虽然通常并没有这么形象。斯多葛派最接近这种详细描述的是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在《沉思录》中所说:“一定牢记存在的一切都已经处于毁灭的边缘,处在转变中,有可能破碎和腐烂。或者生下来的一切都注定要死亡。”在评价人生的时候,他也非常简洁和直达要点,“属人的事物是多么短暂易逝和没有价值,昨天是一点点黏液的东西。明天就将成为木乃伊或灰尘。”
伊壁鸠鲁建议人们一直把死亡放在我们心思的最前面。“每天你都必须把死亡和放逐置于眼前,把死亡置于一切看似可怕的东西之上;这样一来你将永远不会有任何接近的思想或去渴望遥不可及的东西。”
这些反思旨在警醒我们意识到这个事实:我们觉得很有吸引力的、值得渴望的东西“从外部看鲜艳无比,但是从内部看则可怜得很”,正如塞涅卡所说。在某种意义上,使我们对世界事物保持一定距离的做法是为死亡做准备,认识到它们不重要反而使我们更容易接受自己将很快就没有机会享用它们的事实。
古人知道这种做法在处理时应该非常小心谨慎。其意图是要带来心灵的平静祥和而非厌恶和回避。佛祖警告说,如果此类沉思引发厌恶憎恨,僧侣应该转向其他的沉思。要说明这一点,让我们看看一群和尚的故事,他们热烈地讨论和思考身体的不吸引人之处,结果有几个人最终竟然全都自杀了。在发现出了这种事情之后,佛祖决定教导幸存者一种给人带来更多安慰和平静的沉思方式。
正如佛祖建议的那样,我们需要警惕死亡思考可能带来的破坏性,如果做得过分或者以错误的精神或者思想状态来思考死亡的话。如果不是佛教徒或斯多葛派信徒,为什么要思考死亡呢?并非每个人都相信为死亡做准备是好主意。在《论面相》(1580)中,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设想那就像因为在圣诞节需要穿毛皮大衣,我们在夏天的时候就将其穿在身上。‘大部分为死亡做准备带来的是更多的折磨而不是经历忍受死亡。’当我们能够选择享受生活的时候,为什么要承受思考死亡的沉重负担呢?把最后的结局留到最后自行解决不好吗?
虽然那似乎是个有吸引力的视角,但我们仍然有理由优先考虑死亡问题。按照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师欧文·亚隆(Irvin Yalom)的《凝视太阳》(2008))的说法,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死亡恐惧一直存在于我们心中。即使我们没有受到它的折磨,但死亡的焦虑往往以很多伪装的形式溜进我们的生活。是它干扰我们对财富和地位的追求,或者通过与另外一个人结合或者靠一种事业来寻找安慰。但是,这样的拒绝总是“付出代价-令我们的内心生活变得狭隘,模糊我们的视野,令理性变得迟钝。最终,我们将陷入自我欺骗的深渊。”
有时候,一场巨大的危机会把我们的拒绝捅破,比如致命的疾病或丧亲之痛或另外一场重大的人生变故。亚隆认为,这种体验能够产生一种惊醒意识,导致我们放弃对鸡毛蒜皮的关注,重新确定生命中哪些是最重要的优先选择,更加突出地显示出周围的美:“虽然死亡摧毁了我们的肉体,但死亡观念拯救了我们。”
亚隆说,我们不需要等待关键体验。通过疾病治疗或者反思死亡遭遇我们的必死性,这会产生一种持久的观念转变。是的,这个过程或许引发一些焦虑,但最终它是值得的,能够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和更有活力。
通过凸现人生短暂的事实,死亡思考能帮助我们从新的角度看待事物,更加珍视当下。它能提醒我们意识到,我们努力打拼和追求的东西其实并无多大价值---如我们的外貌、职业、我们的成就若与同事相比结果如何,物质欲望得到了多大的满足,以及我们与邻居的争吵或者和商贩的争吵等。马克·奥勒留很好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想想已经从生活中消失的人物清单,他们在寿终正寝时得到了什么?最终不都睡在脚下的六英尺坟墓中吗?”
死亡能够在任何时刻出现,塞涅卡喜欢提醒我们意识到:“我们没有办法知道死亡在哪个地方等着,所以我们必须时时刻刻等待死亡的到来。”但是,这种思考未必导致我们念念不忘人类生活条件中的种种不如意。相反,它开启了一条通道,让我们更深刻地接受生活,同时意识到我们最好充分利用此时此地所拥有的一切。这不是花言巧语的享乐主义,而是既痛苦又幸福地意识到,生活中的任何快乐都稍纵即逝,而且必然混杂着死亡。
作者简介:
安东尼奥·马卡罗(Antonia Macaro)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师、哲学顾问和生活教练。著有《理性、美德和心理治疗》。最新著作是《不仅仅是幸福:怀疑时代佛教和斯多葛派的智慧》(2018)。她住在伦敦。
译自:Is meditating on death like putting on a fur coat in summer? By Antonia Macaro
https://aeon.co/ideas/is-meditating-on-death-like-putting-on-a-fur-coat-in-sum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