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和爱因斯坦的时代,可以称之为“科学的纯真年代”,那个年代的科学,很少有利益的影子。虽然当代同样不乏“不爱财”的科学家,但如今的科学,已然告别了纯真年代。告别本身无可厚非,那是因为人类“向科学要生产力”,所谓“要生产力”,便是要让科学为我们带来财富,带来财富也并没有什么不好,问题在于,许多公众对科学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的“纯真年代”,而科学共同体中的很多人,故意利用公众的这种错误印象,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到底有资格吗?
科学告别了纯真年代的,就经常能看见各种争议。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时,争议也是存在的,但那时大家争论的,是相对论本身是否成立。而当代的科学争议中,往往不是讨论某个具体理论成立与否,而是集中在“资格”和“安全”这两个点上。
比如推广转基因主粮一事,有人支持将其在中国推广,有人反对,这就是争议。在这场争议中,有观点认为,公众是没有资格发言的,因为公众不是专家,所以就没有发言权。很多人糊里糊涂地接受了这个逻辑,赞成只有专家才有资格发言。但仔细想一想,这种逻辑,实际上剥夺了公众的权利,如果有人想把一种食品推广到每个人的餐桌上,那所有要把这种食品吃下肚去的人,都是利益相关方,都有发言权,公众并非专家,如果发言中有错误,一经指出,应当改正,但发言权本身不应被剥夺。
那些谈论“资格”的人,常常使用一些荒谬的逻辑。比如我在网络上发言,说某部美国大片并没那么好,批驳我的人,其主要的论据常常是:你拍过电影吗?然而当他们质疑我的资格的时候,他们没有想过,其实他们自己也没有拍过电影,按照他们的逻辑,他们自己也同样没有资格评论这部电影。如果我没有资格来批评,那他们也同样没有资格去表扬。大部分质疑别人“没有资格”的人,按照他们的逻辑,通常他们自己也是没有资格的。
当一个人不喜欢对方所发表的言论,却又不能指出对方的话到底错在哪里的时候,才会把争论的焦点转到“资格”问题上来。争论的时候,如果不同意对方的意见,我们要做的,是指出对方究竟错在哪里,而不是质疑对方发言的资格。
科学争议中的话语权背后,通常都存在着利益格局,所以只要我们的利益、安全受到牵扯,我们就有发言权,争论的是发的言对不对,谁都有资格。
科学争议中的利益格局
转基因主粮的争议,其实关键不是安全与否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要推广的问题。就算认定转基因主粮是安全的,这个问题也仍然存在,我们现在吃的主粮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一定换一种主粮来吃呢?为什么一定要用转基因主粮来取代呢?
这个问题是不能问的,因为这个问题的背后便是利益格局。把争论的中心,以及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安全问题上,这是蓄意误导公众,不停地争论转基因主粮是否安全,涉及利益格局的问题就被遮蔽了。
你到底安全吗?
科学争议中,另一个经常出现的议题,便是“安全”。比如转基因主粮是不是安全,核电是不是安全。首先,正如“杯弓蛇影”的典故所说明的一样,安全与幸福一样,主观感受都是它成立的必要条件。你自己没有感觉安全的时候,你就不可能是安全的。
核电目前存在的致命问题
核电的例子也是一样,一些专家在进行关于核电的科普的时候,在讲述关于核电的种种美好蓝图的时候,总是说核电“清洁、安全、高效”,但对于核废料的产生和处理问题却闭口不谈。实际上,核电厂运转的每一分钟,都会产生核废料,比如其中有放射性钚239,它的半衰期是两万四千年。也就是说,它的辐射性,过了两万四千年之后,才会下降为最初的一半,再过两万四千年,才会下降为最初的四分之一。如何处理这种放射性持续时间很长的废料呢?
《寂静的春天》的作者蕾切尔·卡森,在另一部作品《海洋传》中,介绍美国最初的处理方法:将核废料放入金属制成的桶里,密封起来,沉到大海深处。但桶的设计寿命是50年,50年后,桶便会损坏,里面的核废料就会跑出来,跟随海底遍及全球的洋流,以及在全世界海洋中悠游的海洋生物一起,在整个地球的海底深处弥漫开来。从卡森写作这本书到现在,50年已经过了,所以现在可以想见,已经有很多核废料从桶里溢出来了。后来美国意识到了这样做的问题,联合国也通过了禁止向海底倾倒核废料的宣言。
不能向海底倾倒了,那核废料怎么处理呢?美国又想到找一个废弃的地下矿井,把核废料存进去,这就是所谓的“尤卡山计划”,但由于遭到选址所在地公众的坚决反对,最终落空。同样的问题也发生在日本。根据《南方周末》的报道,中国也曾经在西部某省选址存放核废料,但同样遭遇阻力,未能实施。
今天,所有核电厂的核废料,都存在核电厂临时堆放的设施里,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在三里岛、切尔诺贝利和福岛的三次核事故,以及核废料无法处理的背景下,核电的成本和潜在危险其实是无法估量的,在这样的背景下,说核电“清洁、安全、高效”是不成立的。
换一种眼光看科学
以上这些例子想要说明的结论,就是我们要换一种眼光来看待科学。科学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把科学比喻成我们厨房里的切菜刀,既可以切菜,也可以伤人,可以杀人,所以,是必须妥善安放、管理和使用的东西。科学是为我们的幸福服务的,绝对不能相反,为了让科学发展,不惜把我们的幸福牺牲掉,这就本末倒置了。说到底,科学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科学就是一个工具,人类用它,让它为我们的幸福服务。如果有一天,科学居然妨碍了我们的幸福,我们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抑制它。我觉得这才是对待科学的正确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