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雷 著 吴万伟 译

谁是伪君子？答案很简单：嘴上说一套，实际做另外一套的人。这种伪君子的最著名代表是法国17世纪喜剧作家莫里哀的答尔丢夫（Tartuffe同名喜剧中的主人公），那是个诱奸恩主妻子的宗教骗子。他告诉她说“任何罪恶只要不被暴露就不存在。。如果你的罪恶是静悄悄进行的，那就不是罪恶。”如果你在字典中查伪君子这个词，就会找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在大街上，在交谈中，在评论写作或对陌生人的随机性诊断中，你将遭遇另外一种伪君子，他们的虚伪有些不大容易看出来，虽然可能不知不觉地暴露出言行不一的情况，明确表达或含蓄暗示的内容与更真实和更阴暗的真相不一致。这种伪君子也是说一套，做一套，但是其中的差别只有通过仔细认真审查才能揭露出来。如果使用了这样的仔细考察，你能发现伪君子的真实嘴脸，洞悉他们的不一致之处或者沉默不语，众多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动机，空洞的核心或表达正义美德的欲望，被当作好人的需要、对所有人友好但不是任何人的朋友等品性等。这些伪君子不仅没有达到其光鲜的自我表现的内在要求，即使在看不出任何失败的情况下，仍然缺乏真诚和善良。对这些人来说，虚伪不仅是一种罪恶，而且是身份认同的失败。

在莫里哀给我们提供答尔丢夫这个伪君子原型的时候，也给了我们伪君子典型的报复性揭露者，那就是《厌世者》（The Misanthrope）中的阿尔赛斯特（Alceste）。此人高喊其他人应该“可敬、诚实，没有欺骗，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应该发自内心。”在阿尔赛斯特看来，任何说法或行为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真诚就是虚伪的。难怪阿尔赛斯特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伪君子。

在剧本中，他遭到同伴的笑柄，但在我们时代，阿尔赛斯特似乎取得了胜利。从当今政治话语来判断，没有什么比虚伪更猖獗和更加不可原谅的罪恶了。这是能够扑向任何人的指控。不过，虽然揭露你的党派敌人是个伪君子给予你抑制不住的快感，但这种指控对于目标对象似乎并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这里仅举一个例子。田纳西州反对堕胎的共和党众议员司各特·德加赖斯（Scott DesJarlais）坚决要求性伙伴堕胎就属于答尔丢夫型的伪君子。但是，德加赖斯的政治生命并没有陷入危险之中：在美国政治中，即使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也不受到任何惩罚。虽然我们现在是阿尔赛斯特的国家，但他指控的罪恶已经变得比从前更加根深蒂固，而且人们对此也变得更加宽容了。

在其1979年取笑答尔丢夫和阿尔赛斯特的随笔“让我们不要成为伪君子”中，政治哲学家朱迪斯·施克拉（Judith Shklar）宣称，在多元自由民主社会，虚伪是特别受到谴责的罪恶。她认为，因为民主的功能取决于人们能坦率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但是与此同时，某种程度的虚伪不可避免，因为即使最讲原则的人也必须愿意做出妥协。虚伪的定义转而意味着任何不是全身心支持的行为，这就不仅包括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而且包括不能遵守其创立的原则的人。按照施克拉的说法，这就让所有动机都可能遭受质疑，包括真诚这个动机本身。

虽然有这个缺点，阿尔赛斯特在我们这个时代受人欢迎还是有明显的理由：谁不愿意让人们发自内心的说话呢？与阿尔赛斯特不同，没有人为不玩世不恭的（人人都是伪君子）或者虚假体贴（但这样做是不对的）的家伙辩护。如果阿尔赛斯特身边的每个人都达不到其好人标准，那不是阿尔赛斯特的错。如果他的指控强化现状，那不是他的错。如果他的斥责没有能改善周围人的言行举止，或者真实地说出对他人的看法涉及到词语的滥用而很少出于爱，当然也不是他的错。他只是说出了真相。就像惹人讨厌的呕吐有必要采取管理措施一样，他必须鼓励社会清除感染的疾病。

但是，阿尔赛斯特没有理由假设，他厌恶的同伴的真实自我就一定比礼貌的、虚伪的自我表现更好。他的道德攻击认定虚伪本身是唯一需要揭露和克服的罪恶，但真实性和一致性并不是美德，只不过是条件而已。直接发自内心而不加过滤的言论或许很真诚，但有可能是缺乏连贯的，也可能是卑劣的。面对那些根本不愿意成为好人，从来不道歉，从来言行一致的罪恶（或者只是对自相矛盾表现冷漠），阿尔赛斯特就无能为力了。事实上，他捕猎伪君子的做法只会质疑批评家的动机，从而壮大最邪恶的实践者。

本文不是对虚伪的简要总结。当我们遭遇虚伪的时候，理所应当地感到恼火，因为这让人对任何信仰的告白都产生怀疑。不真诚的美德或许比真诚的罪恶更好些，但只是毫厘之差。与某些批评家不同，我认为，我们并没有受到道德纯洁性的不合理要求的困扰。如果有什么的话，我们对真诚的热爱与我们对语言中腐化和残酷性的宽容是并存的，只要我们能够相信自己在大部分情况下并没有上当受骗。主张改革或者提出道德要求的运动必须准备好遭遇他人不间断地质疑，无论是动机还是关系人，与此相反，直截了当的公然欺骗将一路畅通无阻。虽然有人反对“政治正确”，但是，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内在动机，不过是一些言论规范而已。彻底回避虚伪与真诚的问题或许是美国政治中唯一的特征。

但是，作为对应该做的和实际做的之间巨大鸿沟的诊断，虚伪只有在追求更高目标的理由下才拥有改造的威力。虚伪本身并不能检验善良、邪恶、功效甚至意图的纯洁性---它只能检验和要求一致性。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词汇，这个词要比虚伪或真实性更加准确地表达道德缺陷，其目标是不仅对自己真诚，而且要做个更好的人。

作者简介：

麦克雷（B.D. McClay），《刺猬评论》编辑。

译自：Signifiers Hypocrite by B.D. McC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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