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泰勒 著 吴万伟 译
为了通过考试,学生的学习越来越努力,但是学校没有为学生提供时间来进行苏格拉底传统模式下的真正学习。
请各位与我共同设想一下理想的课堂是什么样子。你走进教室,令你印象深刻的第一件事是课堂的布置。不是一排排的课桌摆放在黑板前面,而是围成一个大圈的舒适椅子。这种安排传递了一个信息:这是开放的讨论和观点自由交流的空间。墙上是大哲学家伯特兰·罗素的画像,上面有他的名言“大部分人宁愿死也不愿思考,大部分人的确如此。”墙上还有展览区,有一排一排的学生论文,涉及的话题多种多样,如企业伦理学、工程、建筑、政治史、语言学和科学哲学等。
学生们进来坐成一圈,准备开始讨论会。老师与他们坐在一起,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问,“我今天和昨天是同一个人吗?”立刻就出现了争论。老师很少说话,偶尔插话要求澄清某个观点或者建议同学们更多考虑某个学生提出的论证。
在经过了最初的热烈讨论交流之后,逐渐安静下来,老师简要谈到了本质特征和非本质特征的区别。接着她建议学生阅读哲学家洛克的著作片段。这引发了进一步的讨论和辩论。
学生们在提供见解的时候利用了不同学科遭遇的观点。有一个说她仍然是原来的她,因为DNA相同。老师请他解释这个观点背后的生物学。有人质疑这个理论如何应用在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上。另一个学生暗示,我们在生活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是这些角色定义了我的身份。
课堂的氛围是放松的、合作的、充满求知的渴望。学习是出于好奇心和个人兴趣。老师不提供答案,而是在同学们讨论的时候记录和对活动挂图进行点评。上课结束时也没有答案。事实上在下课铃响时,讨论还没有结束。学生们在走出课堂的路上还在讨论。
这就是我理想的课堂。事实上,这不仅仅是个梦想。我的真实课堂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至少偶尔会如此。我了解到,每当我开始上课时学生们积极参与讨论辩论和积极探索,这个课堂往往更加愉快,对老师和学生来说都是一种享受,而且回味无穷。因而,只要有可能,我就尽量用这种方式上课。
但是,可悲的事实是大部分课程是由不同的目标确定了的。对很多学生和老师来说,课堂体验被复习备考的要求限定了,包括最小的细节。学生进入教室时,焦点不是开放性的讨论或者探索,而是学习“我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以便在随后出现的考试中取得成功。更大的可能性是,直接取自考试大纲里的本节课的“学习目标”。教材上有出题者的评论,可能的考试题目资料库以及“模范答案”的强调注释。远非自由探索的开放空间,今日的课堂类似于军队训练操场,学生们被操练如何对潜在的考试问题提供完美的答案。
如果你本人不是老师或者最近没有与孩子们讨论过上学体验,你可能会对“应试”文化入侵教育的严重程度感到震惊。在对大学职工的态度的调查中,这种心态是用令人难堪的话语讨论的。他们注意到缺乏好奇心和“对探索的喜爱”,这可以追溯到将学习贬低为考试准备的学校教育途径,被定义为“没有快乐的精打细算”,学生们考虑的学习不过是“知道正确答案”而已。人们注意到,这不仅局限在某一类考试中而是“嵌入在整个教育体系中”。在《不是为了利润》(2010)中,马萨·诺斯鲍姆(Martha Nussbaum)这样说:
越来越主导公立学校课堂的“应试教育”产生了学生消极被动和老师循规蹈矩的氛围。创造性和个性这些人文主义教学的最佳标志难以在课堂教学中体现出来。
在对大学老师的一个调查中,87%的老师说,太多的“应试教育”是造成学生无法适应大学学习的主要原因。问学生自己,他们也同意。在达沃斯2016年有关教育未来的辩论的采访中,香港一位学生说他觉得现在的学校教育途径产生了“工业化大规模生产的善于考试的天才”,但他们“在遭遇挑战的时候很容易陷入崩溃”。
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在《无尽的探索》(Unended Quest (1974))中梦想了他理想中的学校,他想象的场景与此正好相反,那是自由学习的场所,发自内心的有趣探索,而不是单纯为了准备考试。
如果我想到未来,梦想有一天创办一所学校,年轻人能够没有任何厌烦地学习,忍不住提出问题和相互讨论;在这个学校不需要的答案和不需要的问题都不是非听不可;人们学习不是为了通过考试。
我赞同波普尔的梦想。我认为如果不是单纯地教导学生通过考试,而是教导他们独立思考的话,学习会变得更加快乐和更有效果。
要理解如何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就需要记住很早以前苏格拉底提醒我们的东西。但是,在我们急不可耐地把学校变成经济生产力的发动机时,已经忘记了教育是哲学探索过程。它开始于质疑,是通过探索朝着更深理解的方向前进。探索的过程是在批判性地反思、讨论和辩论中前行的。它不是走向最终答案而是更深入地意识到我们的知识的局限性,无论是对周围的世界还是对神秘的自我。
这就是苏格拉底所说的“智慧”欣赏。他试图说服雅典同胞开始独立思考,向他们提出问题以暴露他们对处于生活中核心地位的观点的了解是多么有限,如正义和勇气。在我们试图加深对自己的理解时,苏格拉底的提问以建设性的精神来进行就变成了探索过程的起点,还能引发谦逊和对他人观点的开放态度。
如果学校要实现其目的,就不能忽略学习的这个哲学维度。学校需要将自己不仅看作在工作世界取得成功所需要的知识的传播者,而且是进行哲学反思的共同体,是学生探索学习的意义和独立思考美好的人生意味着什么的场所。从这些术语来理解,哲学教育不仅不是无关紧要的课程,而且是可以用在所有课程中的学习途径。
当老师变成了苏格拉底式的导师时,他们会激发学生独立思考而不是被动地吸收信息。
哲学教育开始于老师采用苏格拉底式导师的角色。在传统的教室里,老师被认为是学生“需要了解的”信息提供者,这由即将到来的考试的要求所决定。哲学教育呈现为共同探索的形式,这是老师引导学生通过对话而不是独白加深理解的过程。
这种探索的模版是苏格拉底提供的,他曾经展示出他能够通过提问的过程给之前从没有学过数学的奴隶小孩讲授几何。当老师扮演苏格拉底式导师的角色时,向学生提问将刺激他们独立思考手头的问题,而不是被动地接受信息。
这样一来,教育的结果就可能是戏剧性的和令人吃惊的。我曾经花费一年时间给17岁的学生们上过哲学选修课。没有正式的课程大纲也没有考试。我们只是简单地谈论有些有趣的哲学问题,如语言是如何获得意义以及我们是否真的认识某些东西。教学方法是苏格拉底式的,我们讨论问题,却没有确定的结论。讨论在轻松活跃、玩笑、亲切的气氛下进行,我后来发现自己在纳闷学生到底真正学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但是,几年后,其中一个学生阿拉斯代尔·帕文(Alastair Parvin)已经在建筑界走上成功之路,感慨说那些苏格拉底式的讨论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非常矛盾的是,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考试的事,但我对这些讨论的记忆远比当时学习的其他课程要深刻得多。”在帕文看来,“打破常规的思考”的机会具有巨大的教育潜力和解放作用。这是他继续在职业道路上所做之事,并且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功,这可以在他有关建筑的民主性的TED演讲中展示出来。
当然,除了课堂讨论之外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虽然这种讨论激动人心和富有启发性。深入的思考需要有知识的积累。正如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 )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1869)中所说,如果我们的学习模式是在观点对话中参与,若学生被引导参与“曾经被思考过和说的最优秀成果”的活动中,那么学习就会更加丰富和深入得多。这个见解嵌入在传统的观点“准备”:上课前的预习。最近这些年,这个观点因为推广所谓的“翻转课堂”而复兴起来,信息获取阶段在私下里,在上课前进行,留出更多的时间在课堂上进行更富思想挑战性的论证分析和话语探索。
有人质疑“教人思考”这种事情是否可能,但在适当的条件下是会自然发生的。你是怎么学习任何东西呢?亚里斯多德说过我们是在做中学的。它不是被动地吸收信息:学习是在我们试图做事时发生的。我们学会游泳是通过尝试游泳实现的;我们学习演奏笛子是通过演奏学会的。亚里斯多德没有提到监督的需要:我们需要有人看着我们,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出错了,以及如何改正。学习是在监督下的尝试。
我们能够将这个应用在下一个问题上:如何教人思考?学生是通过思考学习思考的,在苏格拉底式导师的监督的目光下,他为学生提供指南,教他们如何改善思考过程。
在一个探索的共同体内,通过苏格拉底式导师塑造独立思想者的过程就开始了。但是,成长和发展需要时间,更深入思考的时间往往不够用,如果课堂上一个学习单元紧跟着另外一个单元快速推进。培养年轻人的更好背景是做项目。
开展项目是一个过程不是单一任务,它需要很多星期,甚至好几个月。因此,能够培养宝贵的性格,而不仅仅是计划、坚持、弹性、从错误中学习、创造性的改善和持续不断的批判性反思。这显示教育模式内做项目的价值旨在培养独立思考的潜力。
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学习的快乐都被消耗殆尽,教育被贬低为根据标准化考试的要求而进行的干巴巴的没有灵魂的“传授知识”过程。
教导学生独立思考是一个值得称赞的目标。但是这个观点的批评家注意到,如果听任自己抉择,大部分人会发现找到前进的道路非常吃力。这个论证说,在学生能够独立思考推理之前,他们需要很多背景知识。
这个观点有一定道理,但只有在作为反驳独立学习的天真概念时才有效。其支持者宣称“自由发现”,其中学生被给予决定学习什么和如何学习的自由,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但是,把教育当作培养年轻人独立思考的过程的支持者应该承认,在有意义的探索开始之前传播技能和信息的重要性。
你会推荐“独自学开车驾校”给朋友的儿子或女儿吗?是和否。如果第一次去学驾照的课堂上只是拿到车钥匙,然后就被告知自己去开车练习,他们不会印象深刻。另一方面,我们当然希望人们学会独立开车;从工作来说,教练应该自己做。“独立学习”的可欲性变成了我们如何理解它与传统教育的关系。
在合理的独立学习模式中,并不是假设学生天生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相反,这种能力是通过教学而明确培养的。这里有些矛盾但仍然真实的是:学生需要被教导学会独立。在我们开始的例子中,老师在指导讨论:在关键时刻介绍核心论证,突出显示理性的用途,总结和批判某些论证,介绍术语,解释重要的概念。老师提供了很多指导,虽然未必站在全班学生面前向学生讲解如何思考。
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关键的是老师和学生合作管理学习责任的分阶段转移过程。在一开始,甚至在过程开始一段后,或许仍然存在相当数量的直接指导,但非常清楚的是,其目的不是目标本身,这是培养学生思考能力和独立工作能力的手段。他们要学会独立思考。在此过程展开中,学生的独立性逐渐增大。
在这点上,教师或许提出那些最重要的考试。如果我们用“思考教育”替代“应试教育”,结果难道不会受到损坏吗?不会,花费在教导学生思考上的时间是良好利用的时间,其好处将在学习的整个领域内都被感受到。学会了独立思考、分析和批判性反思的学生会更好地应对考试的挑战。他们会更适应更加灵活地解释问题,做出从描述性向论证性或评价性反应的重大转变。简而言之,如果学生学会了更好地思考,他们能够更好地考虑在考试来临时该怎么做。
学会了独立思考的学生更好地准备好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但是,虽然有教导学生学会哲学思考的明显优势,占支配地位的教育模式仍然是牢固的传统模式和特别迟钝的特征。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学习的快乐都被消耗殆尽,教育被贬低为根据标准化考试的要求而进行的干巴巴的、没有灵魂的“传授课程材料”过程,旨在满足外在决定的学习成绩标准。
从社会和政治的角度看,这种烘干的、评估驱动的途径不仅对学生的智慧发展造成危害,而且是不值得向往的。在对人生最深刻的问题上没有挑战、没有不同意见或者没有开放性的替代性答案探索的教育,其结果必然是思想封闭:缺乏活力的学习者缺乏质疑所学内容的能力。以这种方式操作的学校不能够培养年轻人的防御能力,没有办法批判性地反思潮水般涌来的电子信息和我们所有人沉浸其中的种种假消息。学校的风险是可能培养了一代废物,这些人没有准备好抗拒简单化的、民粹的或蛊惑人心的言论诱惑。
相反,学会独立思考的学生能够为生活做出更好的准备:更好地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创造性地独立地思考,在民主决策过程中发挥积极的善于思考的公民角色。虽然哲学教育的焦点在于就业能力之外,但它仍然在这方面提供一些益处。因为在快速变化的、无法预测的世界,未来的工作场所需要的不是受到良好训练的绵羊而是创造性的独立思想家;充满信心的个体,他们并不期待他人告诉他们正确答案,而是知道如何自己思考,找到前进之路。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但对现在的学生来说,教育意味着考试生活。学校里能够发生的最好之事不是有关结构、过程、课程、或评价体系等的进一步的改革,而是重新发现教育的苏格拉底式目的,发现推动他与奴隶孩子、诗人和政客坐在一起,激发他们独立思考的眼光。
这些苏格拉底式对话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是,奴隶孩子最后比本来更有知识的雅典领袖表现更好。他从与苏格拉底的交往中脱颖而出,学会了数学,而那些旨在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的人变得糊涂和困惑了,他们没有能力描述他们认为已经知道的东西。
这告诉我们教育中的苏格拉底对话的范围和威力的重要内容。你或许思考过这种方法只能在享受特权的、高度活跃的教育体制中的优等生才发挥作用。但你错了。最近有关苏格拉底式哲学对话对小学生影响的调查发现,它能改善学生的阅读和数学成绩。而且,最大的积极影响是在差生上。一个又一个研究发现,除了认知好处之外,苏格拉底对话还能改善学生的信心和表达能力。
要消除学校的成绩差距,让我们返回到教育的起点,做苏格拉底所做之事:与学生坐在一起,问他们问题,通过对话,教导他们什么最重要,让他们学会独立思考。
作者简介:
约翰·泰勒(John Taylor),英格兰东南的萨里郡(Surrey)的克兰利(Cranleigh)住宿学校学习、教学与革新研究中心主任。他还主持一个教育哲学项目。
译自:The examined life by John Taylor
https://aeon.co/essays/can-school-today-teach-anything-more-than-how-to-pass-ex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