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反政治”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650 次 更新时间:2016-06-14 08:31

吴万伟  

迈克尔·林德 著 吴万伟 译


技术专家治国和民粹主义都是死胡同。

在像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和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等反体制的外来者占支配地位的一年里,为传统政治制度辩护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他们的宣战活动向政治建制派施加了必须认真执行移民法律或扩大福利保障安全网的压力,在此方面他们或许做了好事。但是,他们强化了已经被称为“反政治”的倾向,即不仅在实践中而且在理论上也公然拒绝传统的代表性民主,反而主张应该推动公共利益或者反映民众意志的替代性选择,但是,无论喜欢与否,反政治都是死胡同。

反政治主要有两大类别:国民投票民粹主义和公共利益进步主义。每个选择都承诺自己是当今政党政治、利益集团、游说团体等充斥的政治乱象的替代选择。不过,虽然两派都反对传统政党政治这个共同敌人,但其反政治却截然相反。

国民投票民粹主义理论是拥有共同价值观和单一卢梭式公意(General Will)的同质性国民被腐败的政治建制派出卖了。立法机构尤其腐败透顶。

腐败的政治精英可以通过两种方法避免。一个是直接民主,即以选民自己实施法律的形式,如公民立法提案权或全民公决。另外一种方法是国民投票民主---全民选举总统或其他行政部门领导人,他们将代表民众的意志与腐败的既得利益者做斗争。从理论上说,这两种方法可以合并起来,如全民公决总统可提出公民立法提案,绕过立法机构经由选民整体批准。

反政治的其他理论---公共利益进步主义非常不同。恶棍相同---即被特殊利益集团劫持的立法机构,但解决办法完全不同。

在这种观点看来,政府管理的目的不是做民众渴望之事而是代表公共利益。公共利益未必是多数派渴望的任何东西。事实上,多数派也许像特殊利益少数派一样对公共利益要么不知情要么漠不关心。

公共利益是一种神秘之物,只有那些有思想有智慧又不腐败的专家才能辨别清楚,因为他们并不代表社会上的任何特殊利益集团。这些专家才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人。与特殊利益集团的游说者或被他们控制的政客不同,专家早上一早醒来就开始投身于为整体利益服务的工作中。因为他们是真正有公共服务精神的公民,国家应该由无党派偏见的专家们来管理。

公共利益进步主义的理想不是民主而是技术专家治国论。从无党派偏见的专家管理的前提引出进步主义技术专家治国议程。这涉及到把决策权尽可能多地从可能被特殊利益集团腐化的立法机构转交给无党派偏见的公务员组成的官僚机构和无党派偏见专家组成的各种委员会。

就像1930年代美国的技术专家治国运动一样,纯粹的技术专家治国论支持者非常罕见。大部分公共利益进步主义者允许继续保留传统政治的外观,但民选官员的权力被外流或转移给非民选的无党派偏见官僚,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不受政治的影响。

对许多讨厌传统政治的人来说,国民投票民粹主义和公共利益进步主义是完全不同的解决办法。但是,这两种灵丹妙药都不过是骗人的蛇油膏而已。

让我们从国民投票民粹主义开始。其前提是拥有同质性国民,他们拥有共同价值观和一致的观点。但是,包括高度同质性的国家如日本和韩国在内的所有社会都因为阶级和地域以及职业界限而分裂为多种群体,也可能因为宗教和民族界限而在政治意识形态上差别显著。

本来应该显示国民大多数渴望的民意调查往往会给误导。大多数人喜欢这个权利政策或者那个移民政策的事实并不意味着同样的多数派支持这两种政策。不同的议题存在有不同的多数派,他们往往是有不同群体所组成。这使得我们根本不可能诚实地说单一的、没有差别的民意。

如果你接受民众是众多群体的万花筒,在不同议题上以不同方式组成或重组,那么国民投票民粹主义的改革工程就会分崩离析。首先,没有任何单个领袖,也没有任何人民论坛能够充分代表哪怕一个微小的、同质性社会中的群体多样性。但是,立法机构可以。让民选的凯撒、克伦威尔或拿破仑代表统一的民众反对腐败的立法机构的论调根本就站不住脚。立法机构或许非常腐败,但用行政权力取代立法权并非解决问题之道。

不同多数派拥有不同立场的问题也让依靠公民立法提案或全民公决来取代普通立法程序的直接民主尝试陷入困境之中。不同群体或许可以团结起来组成不同的多数派联盟,支持不同的立法提案倡议。结果,公民表决提案(Ballot initiative)并不能反映单一和连贯的内容。

更糟糕的是,公民表决提案往往缺乏灵活性。至少在立法机构内,不同群体的代表之间是有可能达成妥协的。但是,在加州和瑞士的公民表决提案中根本没有妥协余地,只有对固定语言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在多数情况下,要取消糟糕的公民表决法案要比取消糟糕的法律更加困难得多。

公共利益进步主义假定存在拥有两大特征的少数公民:有思想有智慧且大公无私。与愚蠢、无知的多数民众不同,专家的思想智慧允许他们辨认出真正的公共利益。而他们的大公无私则确保了天才专家们站在公共利益立场上思考和行动,决不参杂任何自私的考虑,也不偏爱或优惠自己的家人、朋友或其他契合群体。

但是,这种超人、圣人和天才真的存在吗?我在地方政府、州政府和联邦政府各个层次都工作过,一辈子都在从政,但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这种罕见动物。我很早以前就得出结论,无偏见的、天才的、公共利益专家就是就像魔兽世界游戏中的大脚兽(Bigfoot)或者尼斯湖水怪(the Loch Ness Monster)一样的神话人物。公共利益进步主义属于神秘动物学领域而非政治科学领域。

我知道很多领域的很多人喜欢非营利性的公共利益进步主义,除了非营利性慈善组织或者思想库之外,还有联邦公务员队伍或军方等。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人有很多受到良好的教育,往往比普通人更具公共服务精神。

但是,他们中的多数人也期待获得能够让他们过上体面的中产阶级上层生活方式的专业人士薪水,但国家的大部分人赚钱要少得多,生活也远非这么好。如果有孩子,他们会尽最大努力让孩子在竞争中超越国内其他同胞,仍然稳居他们出生时所处的社会精英阶层,送孩子们进入最优秀的学校,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将子女送入注重家庭传承而优先录取校友子弟的顶尖名牌大学。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进步派技术官僚自愿保持贫困,或者在孩子出生后就送给他人抚养以便回避任人唯亲和公共利益之间潜在的利益冲突。

而且,公共利益进步主义在公共利益问题上也是错误的。政府的目的不是从公共利益的某些抽象概念中推断出政策。而是要推动国家内本来不同群体的相对少数的共同利益,而且是以零敲碎打逐个完成的方式。与此同时,还要避免引起不同族群之间的内战,防止任何一个政治阶级变成确保自身永久延续的或掠夺性的群体。将权力从对选民负责的政客手中转移到没有责任追究的专家手中都不过是用寡头政治取代不完美的民主而已,无论他们受到的教育多么良好,无论他们多么理想,任凭这些寡头如何将自己伪装成多么聪明的技术专家。

用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的说法,政治是件用力而缓慢穿透硬木板的工作,它同时需要激情和眼光,那是混乱的和令人讨厌的过程。许多政客的确腐败头顶,虚伪得要命,许多立法机构的确被特殊利益集团绑架了。人们忍不住梦想拥有完全不同的政治制度---专家治国、公民论坛和民众直接管理国家等。但是,这些治疗代议制民主缺陷的方案往往比旨在救治的疾病更加糟糕。

作者简介

迈克尔·林德(MICHAEL LIND),《时髦者》(The Smart Set)杂志专栏作家,华盛顿特区《新美国》研究员,新著《应许之地:美国经济史》。

译自:AGAINST ANTI-POLITICS BY MICHAEL LIND

http://thesmartset.com/against-anti-poli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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