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大光:教育智库建设的特殊性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707 次 更新时间:2016-05-31 15:21

邬大光  


我国正进入一个需要智库的时代,教育也不例外。目前国内关于智库建设的讨论非常多,并赋予智库“新型”的概念。其实,智库并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一个“智囊”机构,为社会进步和国家发展提供建设性、前瞻性建议。在我国的古代和当下,都有智库的影子。我国今天对智库期待的“升温”,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在我国的社会发展中,人们很少感受到智库的存在,更少感受到智库存在的力量和价值。

我国智库建设明显滞后,这是不争的事实。《全球智库报告2014》指出,目前全球共有6 681 家智库,其中,美国1 830 家、中国429家、英国287 家,是世界智库数量最多的三个国家。美国作为传统的智库强国,共有6 家入选全球十大智库。我国需要建设智库,我国的教育改革与发展也需要智库,这是人们的共识。但如何建设起真正的中国教育智库,并不愧为名副其实的“新型”,还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综观世界各国智库,尤其是世界200 强智库,似乎没有一个教育智库,我们看到的众多影响深远的教育研究报告大多出自综合性智库。例如:美国詹姆斯·科尔曼教授于1966年向国会递交的《关于教育机会平等》的报告,1983 年美国高等教育质量委员会完成的《国家处在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报告,美国兰德公司发布的《1999 年教育研究报告》,卡耐基教学基金会完成的《中学:美国中等教育报告》和《学院:美国本科生教育经验》报告,提高美国高等教育质量小组完成的《投身学习,发挥美国高等教育的潜力》报告,美国科学基金会牵头的《2061 计划》等,大都出自综合性智库。

虽然西方国家少有专门的教育智库,但并不影响这些智库做教育研究和发布教育报告。由此引发我们思考的是:首先,为什么西方国家少有教育智库,难道教育改革和发展不需要教育智库;其次,既然西方的教育报告大多数出自综合性智库,为什么迄今为止,在我国的429 家智库中,我们很难看到具有重大影响力的教育报告;再次,如果大多数教育报告不是出自专门的教育智库,我国欲打造新型教育智库,并提升教育决策的科学性,究竟是模仿西方智库的建设范式,还是走自己教育智库的建设道路。显然,西方经验可以给我们如下启示:第一,教育活动的复杂性决定了教育研究的复杂性,因此,建立教育智库需要思考与综合性智库的区别,尤其要考虑教育智库的特殊性;第二,之所以高水平的教育报告出自综合性智库,其原因之一就是,大多数教育报告是跨学科的研究成果,而非“单纯”的教育研究成果;第三,我国的教育研究机构如果要担当起教育智库的责任,需要重新思考已有的研究范式。

首先来看西方为什么少有独立的教育智库。教育活动是一项十分复杂的活动,学校是承载教育活动的主体,但教育活动的实现是在整个社会中完成。每个参与教育的人都有自己的教育理念,但又很难获得所有人的认同。尤其是教育研究已经从学校的内部活动拓展到学校外部各个领域,各种类型和层次的教育机构开始发生分化,社会的各种活动和组织都开始与教育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任何机构和个人都成了教育的“利益相关者”。今天的教育问题,已经不是纯粹的教育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例如义务教育阶段的“特许学校”,高等教育阶段的“营利性与非营利性大学”之分,教育发展中的公平问题和高考问题等,都已经超越了原有的教育概念和范式。因此,综合性智库研究教育问题,显然在告诉我们,今天的教育问题主要是一个综合性话题,非教育智库承担教育研究也就成为可能。

教育研究的综合性,决定了今天的教育智库需要跨学科。然而,我国的教育研究机构,几乎都是基于教育学的学科构建,其研究人员几乎都是纯粹的教育学科背景,即传统的教育学专业,跨学科学者属于少数。回顾我国已经面世的各种教育报告,几乎都出自教育学者,教育学的色彩十分浓厚,较少有经济、政治、文化领域的学者参加。正是这种根深蒂固的教育学背景,其研究视野和能力主要局限在教育学的学科范畴,还无法适应综合性以及跨学科的要求。与此同时,我国的教育问题到现在为止,几乎还没有进入综合性智库的视野,非教育学科的学者较少关注教育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我国,直到现在还无法看到跨学科的教育报告,也由此决定了我国的教育报告,大多数成为教育学研究,而非教育智库的研究成果。因此,如何让我国的教育研究走出教育学的研究范式,是构建教育智库必须回答的问题。

教育的改革与发展,既需要梳理教育与外部的关系,也要解决教育内部自身建设的问题。在我国现阶段教育发展的过程中,教育面临的宏观问题显然多于微观问题,而对宏观教育问题的理解,对纯粹的教育学者来说还是一个“软肋”,尤其是因为我国社会转型阶段带来的体制上、文化上、中西方教育模式上的碰撞,正在引发一系列的深层矛盾。这些深层次的矛盾是政治、经济制度遮蔽下的一种综合性矛盾,是超越“教育学”研究范畴的深层矛盾。因此,我国的教育智库的研究取向,首先应该是面向国家层面的教育问题,其次是学校层面的内部问题。诚然,即使是解决教育内部的问题,也同样面临着一系列教育观念的更新。

今天各类智库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其研究视野和范畴从原来的以宏观决策为主,逐步渗透到微观领域,以至于担当起“思想启蒙”的角色。从一般意义而言,任何智库都有唤醒民众意识和责任的问题,教育智库更为突出。基于文化传统的基因,我国教育改革与发展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的背后,几乎都有文化传统的基因在起作用。在民众的价值选择和判断之中,教育学者崇尚的“教育规律”甚至不得不让位于文化传统的影响。这既是文化传统的力量,也是我国教育发展的特殊性和阶段性。因此在现阶段,我国的教育智库应该有启蒙性质的公民意识,营造和建立体现教育终极目标的人文关怀。教育智库的真正作用既体现在政府对研究成果的采纳,还体现在如何影响社会、推动公民参与治理。实际上,其间接作用可能更大。

在我国,现有的许多教育研究机构,无论是大学的教育学院,还是各种研究所或研究平台,在形式上已经具备了教育智库的组织架构、人员配备、经费等,但却无法被人们认可为教育智库,更难以产生具有影响力的教育决策报告。究其原因,主要是研究人员的视野问题。在目前,关于究竟什么样的问题属于教育智库研究的重大问题,一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核心就是我国的教育改革进入了“深水区”,在教育的共性问题中,我们遇到了一系列特殊以及深层次的问题。例如,仅仅在高等教育领域,我们就面临着高考改革、现代大学制度、大学分类管理、就业难等一系列急需解决的问题。这一系列问题既与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阶段性有关,也与我国教育发展道路选择的特殊性紧密相连,乃至西方成熟的教育经验根本无法解决我国现阶段的实际问题。我国教育发展的阶段性与特殊性,决定了研究我国教育问题需要有阶段性和特殊性的视角。实践告诉我们,我国教育发展的道路选择,一定有别于西方的发展模式。教育智库对此应该有清醒的认识。

(作者简介:邬大光1957年生  1990年毕业于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获教育学博士学位。他是我国自己培养的首批高等教育专业博士之一。曾先后任教于朝阳师专英语系、沈阳师范学院教育科学研究所。先后担任过沈阳师范学院教育科学研究所副所长(1992年9月--1994年9月)、所长(1994年10月--1997年9月)。1997年10月调入厦门大学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现为厦门大学高等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厦门大学副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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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教育研究》2015年第4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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