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这本书，我首先想到一个问题：过去三十多年中国经济为什么会发展这么快？

这个问题有各种各样的答案，言人人殊。有人从生产要素角度分析，认为主要是由于土地、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便宜；有人从制度角度分析，认为在权力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下，中国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

由于工作关系，我接触了许多国际人士，发现他们也都在试图解答这个"中国之谜"，其中大部分对中国有很正面的评价（当然，他们也客观地指出了中国面临的问题和挑战）。特别是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以后，国际人士对中国应对危机的效率给予高度评价。与此同时，他们对西方国家的发展路径进行了反思。

2014年，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发表文章指出"民主制度的失灵"，许多国家的民主制度出现了障碍，"难以做出必要的决策以回归经济增长。在满足本国公民需求方面，一些羽翼未丰的民主国家似乎不如专制国家有竞争力--至少从短期看是这样。"为此，布莱尔呼吁，"如果我们真的相信民主，就让我们着手拯救它"。 还有国际知名学者福山，苏联解体之初以"历史终结论"蜚声世界，但是近些年他的观点也有调整（详见本书《福山：历史终结了吗？》一文），承认民主制度存在失灵的危险。

美国的表现就很典型。美国的两党政治在平衡机制作用下，尽管治国理念不同，但都是细微的政策调整，总是像钟摆一样围绕中心运转。可是世界金融危机以后，两党能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政府施政发生很多掣肘，中心偏离得越来越大。结果导致解决经济发展问题和社会问题的政策效果大打折扣，无法实现预期目标。

对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的判断，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这是由于社会福利超越政府承受能力引发的危机，所以应该减少社会福利，提高社会效率；另一种观点认为，这是贫富差距两极化的恶果，因此要均衡发展，人民应该利益均沾，共享社会发展成果。

应该说，两个问题都存在。本来人民能够享受多少福利，应该根据所在国家发展阶段来决定。可是在民粹主义的压力下，各国政府竞相提高民众福利。在这个意义上，世界金融危机就是社会福利超越政府承受能力引发的危机。

另一方面，贫富差距两极化也是一个客观存在。法国经济学家皮克迪通过研究得出一个结论：近几十年来世界的贫富差距严重恶化，而且将会继续恶化下去。我们正在倒退回"承袭制资本主义"的年代 。以美国为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相对还是稳定的橄榄型社会，进入互联网时代之后，慢慢过渡到金字塔型社会，社会稳定度也在相对下降。

怎样才能找到经济发展活力和民众分享利益的均衡点？这是一个世界级难题。皮克迪的建议之一，就是把最高收入人群的所得税提到80%左右。显然，这样做就会变成"吃大锅饭"的体制，势必抑制社会活力，因此是不可行的。如果在贫富差距恶化面前无动于衷，任其发展，也会引发社会动荡。但是就大趋势而言，不能大折腾，还是要微调，既得照顾到民众利益，也要考虑到资本发展。

正是在世界金融危机的背景下，许多国际人士认为中国的做法还是有效的，甚至不吝赞美之词。实际上，西方"第三只眼看中国"，是把中国经济多年高速发展当一个标杆，通过中国来审视和反思自己的发展道路。因此，我们不能据此自得自满，而是应该通过"第三只眼看中国"，更清晰地认识自己的不足之处。

总的来讲，中国的经济发展之路还是对的。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释放了巨大的生产能量，如果改用克思的话说，中国在过去不到四十年的时间里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但是无庸讳言，中国发展过程中确实也积累下来很多的问题。

例如，多年来中国人均增长远落后于GDP增速，因为国家拿走的太多。由于民众分享的发展成果有限，导致储蓄率很高，消费不足，这也是中国经济转型的难处所在。而在发达国家，政府也拿走很多，但是人均增长高于DGP增长速度，而且国家提供了更多的公共服务。另外，中国的基尼系数很高，怎么正确处理资本方和广大民众的关系，越来越成为一个重大问题。

人们习惯以"左"或"右"分析问题。在我看来，"左"和右都有点极端，任何事情你做了过头，都对社会有所伤害。还是应该"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就是不哗众取宠，兼顾大多数人利益、采纳各种长处。其实布莱尔的"第三条道路"，提倡的就是中间道路。要走中间道路，防止矫枉过正，对世界各国都是一个巨大考验。

民主制度的制约力度太大，使得政府效率不高。威权主义又使得一个国家太集中，万一有个干坏事的，就会出现大问题。有没有可能创新出一种制度，既保证一定的效率，又有一定的制约？这是政治学家应该研究的时代性课题。

20世纪以来的历史表明，当一个国家进入到威权时代的时候，只要别出大问题，就能够获得高速发展，因为它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唯一缺点，就是必须得碰对人，像新加坡的李光耀。如果碰上希特勒，就可能满盘皆输。怎么碰对人？这就是历史的博弈论。怎样才能在历史博弈中胜出？经济学家、诺贝尔奖得主科斯的解答是建立"思想市场"。

2011年底，年届百岁的科斯在《财经》年会上致辞说，"一个运作良好的思想市场，培育宽容，这是一副有效的对偏见和自负的解毒剂"。他认为，"如今的中国经济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即缺乏思想市场，这是中国经济诸多弊端和险象丛生的根源"，"思想市场的发展，将使中国经济的发展以知识为动力，更具可持续性。"

可以说，这本书就是一个"思想市场"。它的主要内容，就是外国人看中国。还有一部分，是中国学者通过中外对比看中国。尽管观点各有不同，但是都对中国未来改革发展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建议，值得认真对待。

现在世界处于全球化时代，中国已经深刻地卷入全球化进程中，并且深受其益。中国既不能自惭形秽，妄自菲薄，更不能闭目塞听，固步自封。过去三十年，中国吸收了很多来自于国际上的经验和智慧，这是中国改革开放能够取得巨大成功的重要保证。2013年以来，中国开始了新一轮改革，当然既要倾听国内不同声音，也要听听国际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广纳群言，广集众智。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世界看中国，聆听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这既是每一位中国人都应具有的胸襟，也是一个现代大国应该拥有的气魄。

注释：

1.IsDemocracyDead?TonyBlair:ForTrueDemocracy,theRighttoVoteIsNotEnough，2014年12月4日《纽约时报》

2.皮克迪《21世纪资本论》，中信出版社2014年3月第1版

3.http://www.caijing.com.cn/2011-12-15/111524268.html，财经网2011年11月15日

（作者系中国证券市场设计研究中心总干事、财经杂志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