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選鈔》是《文選》的一個注本,它和李善注、《文選音決》、五臣注、陸善經注一起被《文選集注》收録。關於《鈔》的作者、成書年代以及體裁、内容等相關信息,已經由森野繁夫、富永一登兩位先生在《〈文選集注〉所引的〈鈔〉》[2]一文中詳細地考察過。根據此文的考證,唐高宗時代(649—683),尤其以顯慶年間爲中心,揚州江都的某位《文選》學者編寫了《鈔》。内容方面,《鈔》對李善注加以補足的傾向非常强烈。但另一方面,作爲一本注釋書,它却有缺乏統一性的一面。所以該文作者這樣認爲:“考慮到當時以揚州爲中心的《文選》講座非常盛行,這部《鈔》可能是學生的聽課筆記抑或老師的備課筆記。雖然不能確定是兩者中的哪一種,但可以推測,它極具講座實録的性質。”
那麼,讓我們收集這本《鈔》所引用的書籍以及作品[3],按照經史子集的順序整理一下。經部方面,《毛詩》的引用次數最多,超過了兩百次;《鈔》中《尚書》、《論語》、《春秋左氏傳》等隨處可見。另外,史部方面,《漢書》、《三國志》、《史記》等書的引用較多,而史部其他引書裏,有將近半數和謝承《後漢書》、《魏略》、《漢晉春秋》一樣,僅引用一次而已。子部方面,引用的作品只有三十餘種,在四部中最少,引用的次數總計也不過一百一十多次。最後,集部方面,除了《楚辭》被徵引三十多次外,其他的基本上只引用一次。
通過整理這些引用的書籍和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以佚書、佚文爲首,加之那些和現存書籍字句有出入的地方,它們作爲研究資料,都很有價值。本文就是想以研究這些佚文及字句不同之處,來探求其中的資料價值。
一
《鈔》引用的書籍裏,包含了正史如《漢書·藝文志》和《隋書·經籍志》,其他如《世説新語》以及《文選注》,還有像《初學記》、《太平廣記》、《太平御覽》等類書裏都没有的内容。書名和引用的句子如下:
①《河圖玉英》
劉季爲天子。(卷九三,陸士衡《漢高祖功臣頌》所引)
②《禮别名記》
一人材,敵萬人爲傑。(卷一一三上,潘安仁《夏侯常侍誄》所引)
③《華夷國記》
皇帝九子,各封一國。(卷四八下,潘安仁《爲賈謐作贈陸機》所引)
④《隱録》
詢總角奇秀,衆謂“神童”。隱在會稽幽究山,與謝安友。遁遊遊處,以戈釣嘯詠爲事。(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⑤《古賢集目》
夏黄公,姓雀,名廊。(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⑥《方道書》
上曰神人,次曰仙人,下曰真。又言:一曰神仙,二曰隱淪,三曰使鬼物,四曰先智,五曰鑄凝成真。(卷九,左太沖《吳都賦》所引)
⑦《田經》
立春之日,立一木於土中,上二三寸。土起與木□,即可耕也。(卷七一,王元長《永明九年策秀才文》所引)
⑧《俗語》
七月七日夜,鵲爲織女輦,絹歸夫家。(卷五九上,謝惠連《七月七日夜詠牛女》所引)
⑨《雜説》
詢性好山水,□而□是遊。時人謂:“許□非□有勝情,亦有濟世之具。”(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謝靈運謂仲文曰:“若讀書半袁豹,則文史不減班固。”(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⑩《文録》
於時才華之士,有伏滔、庾闡、曹毗、李充,皆名顯當世,綽冠其首焉。故温郤王□諸公之薨,非□公爲文,則不刻石也。(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其中第⑨條或《隋書·經籍志三》裏提到的“《雜説》”可能均指沈約撰寫的《雜説》。
《雜説》這部書的佚文另見於《太平御覽》卷二三所引:
《雜説》曰:“百舌鳥,一名反舌。春則囀,夏至則止,唯食蚯蚓。正月以後,凍開則來,蚯蚓出故也。十月已後則藏,蚯蚓蟄故也。物之相感,不知所由。”
巧合的是,《鈔》裏引用的《雜説》和《太平御覽》裏引用的《雜説》,甚至沈約的其他著作——只要是他寫的文章,内容不外乎人物逸話或各種傳聞。
二
其次,可以發現現存書籍中見不到的以及輯本中没有收録的内容,舉例如下:
①《毛詩·小雅·節南山》“赫赫師尹,民具爾瞻”鄭箋
師尹大臣,若家掌之屬也。(卷九八,干令升《晉紀總論》所引)
②《論語·爲政篇》“導之以德,齊之以禮”鄭注
德謂“六德”,□、□、□、義、忠、和;禮謂“五禮”,吉、凶、賓、軍、嘉也。(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引)
③《蜀志·諸葛亮傳》
諸葛亮將兵伐魏,晉司馬宣王將兵距之。亮乃得病,告軍士曰:“吾病若死軍中,即發欲疾歸兵。”及亮死後,軍人用之言即歸。宣王曰:“此有詐也。”乃不敢逐之。時人曰:“葛亮雖死,猶敵仲達之生也。”(卷七九,任彦升《奏彈曹景宗》所引)
④《續晉陽秋·穆帝》
自王褒、揚雄諸賢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備。逮至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復時有質文,而宗歸一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尚老莊玄勝之談,世遂貴焉。至江左,李充尤盛。故郭璞五言詩,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爰及孫興公,轉相祖尚,又加以釋氏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至義熙,謝混改焉。(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⑤王隱《晉書·左思傳》
左思少好經術。嘗習鍾胡不成,學琴又不成。貌耽口訥,甚有大才。博覽諸經,遍通子史。於時天下三分,各相誇競。當思之時,吳國爲晉所平。思乃賦此三都,以極眩曜。其蜀事訪於張載,吳事訪於陸機。後乃成之。(卷八,左太沖《三都賦序》所引)
⑥臧榮緒《晉書·夏侯湛傳》
夏侯湛,字孝若,譙國譙人。曾祖淵,魏征西將□□□□□□兖州刺史。父莊,字仲容,□□□□。湛美容觀,才章富盛,早有名□。與潘安仁友善,每行止,同輿接茵,京師謂之“連璧”。少爲太尉掾。泰始七年,舉賢良,對策,拜郎中。遂累年未調,朝野多歎其屈。除中書郎、南陽相、太子僕,未就而武帝□。惠帝即位,爲散騎常侍。元康元年卒,年卅九。(卷一一三上,潘安仁《夏侯常侍誄》所引)
⑦臧榮緒《晉書·馬敦傳》
惠帝贈馬敦牙門將蜜印畫綬。(卷一一三上,潘安仁《馬汧督誄》所引)
⑧《莊子》
以足言之,則殤子爲壽;不足論之,則彭祖爲夭。若以彭祖爲壽,則天下有長命於彭祖者;若以殤子爲夭,則天下有夭於殤子者。因夭者以本而言,即有上百二十,中百歲,下八十,彭祖八百。因此即言殤子夭者,未達大理,偏見之人。(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⑨《莊子》
假令十寸之杖,五寸屬晝,五寸屬夜。晝主陽,夜主陰。陽主生,陰主死。之晝復夜,生復死。雖一尺之杖,陰陽生死之理,無有窮時。故理是不少也。(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⑩《莊子》
人之去穢累,若鏡之見磨飾。(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⑾《莊子》
九重泉下有龍。頷下有珠,頷下鱗逆,逆中有珠。龍睡而取之,著鱗即死。其夜光也。荆山玉,卞和得之,其玉甚佳。(卷六八,曹子建《七啓》所收)
⑿《楚辭》
皇鑒余之忠誠兮。(卷五九下,沈休文《和謝宣城》所收)
⒀《楚辭》
坱兮軌兮山曲拂。(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引)
⒁《楚辭》王逸注
恇恇,惶遽之貌。(卷一一六,王仲寶《褚淵碑文》所引)
⒂《楚辭》王逸注
蹇蹇,思忠信行貌也。(卷九四中,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引)
⒃揚雄《虎賦》
目如電光,舌如綿巾。勇怯見之,莫不主臣。(卷七九,任彦升《奏彈曹景宗》所收)
⒄蔡雍《巢父碑》
岳鎮淵渟,澹然無慮。(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引)
⒅曹植《妍歌篇》
木豫南屼頭,汲水北澗隅。(卷五九上,謝靈運《田南樹園激流植楥》所引)
⒆杜摯《葭賦序》
葭老子入胡之所作也。(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引)
⒇《王元長集》
《王元長集》云:元長既作此序竟,上啓陳云:“臣融云,奉司徒竟陵王臣子良所宣敕,使臣序今年《曲水詩》。臣少來挾策,頗好蟲篆,文缺典麗,思慚沈鬱。伏以至策熙明,玄功昭暢。一九皇之恒制,兼三代之獨道。禮樂憲章之富,班馬未□□□□□□□□□□□□□□□□□□□□□□□□□□□□□□□使顔延之爲序,□□之美□□有。然宋德之仰皇風,猶蟻蛭之望嵩霍;臣才之匹延之,亦牛宫之譬江海。化彌隆而人益賤,事踰泰而言又輕。雖瀝丹愚,終謝神算。冒昧上聞,云云乎。”敕答曰:“卿所製《三日詩序》,言議廓落,可爲大製作也。顔氏不復專擅其美,遲見卿具諸懷也。”(卷九一上,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引)
21《續文章志》
早與祖逖□善。嘗□大角枕同寐,聞雞夜鳴。憙而相□,逖遂墜地。尚書郎石勒,時爲奴虜,已有雄志。朔日上朝臣賢,畢齊,鳴趨振玉者成行。勒時皆閉眼,無所視。琨於時名位尚卑,出又最晚。勒見其動於色,顧謂儔侣曰:“唯此人粗可與我相抗。”追而目之,至其所止。琨後得至并州。并州承亂離之後,接際群夷。石勒、劉聰,連相攻敵。琨撫納移年抗拒。後石勒破姬澹,并州遂亡。琨走遼西,投段匹磾請救。磾忌而害之。琨既有勇氣,兼善文章。初元皇雖葺濟江東,猶謙讓,未即位。琨遺長史温嶠奉表勸進。其略曰:“天未絶晉,必將有主晉祀者,非陛下而誰?”王敦見而大忿曰:“讀《左傳》卅年,而今見劉琨得其語矣。”初江左逮創,英賢畢集。時人猶恨琨不過焉。周伯曰:“江東地狹,不容琨氣。”(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引)
下面就上述佚文的資料價值作一簡要闡述:
第③條《蜀志·諸葛亮傳》
這一資料展現的是死諸葛嚇走生仲達的典故。迄今爲止,由於《蜀志》卷三五《諸葛亮傳》中裴松之注的徵引,如下《漢晉春秋》的文章得以爲世人所知:
楊儀等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宣王者。宣王乃退,不敢逼。於是儀結陣而去,入谷,然後發喪。宣王之退也,百姓爲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也。”
楊儀承姜維之命,大張旗鼓地擺出和司馬懿決一死戰的架勢之後,命三軍保持陣型退回谷中,並向外界放出諸葛亮已死的風聲。這一具體記載雖然没有出現在《鈔》的引文裏,但除此以外,兩份資料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鈔》所引用的《蜀志》就是《諸葛亮傳》的原文,然而現存諸葛亮本傳的相關部分是這樣寫的:
其年八月,亮疾病,卒於軍。時年五十四。及軍退,宣王案行其營壘處所曰:“天下奇才也。”(《蜀志》卷三五《諸葛亮傳》)
理論上存在兩種可能:《鈔》所引用的《蜀志》要麼是諸葛亮本傳的正文,要麼是將注文錯當成正文引用了。不過筆者堅持認爲,從文體來看,引用的應該是注文。
第④條《續晉陽秋·穆帝》
這一資料記載的是自漢至晉的詩風。迄今爲止,《世説新語·文學篇》劉孝標注的徵引使得如下《續晉陽秋》的文章爲人所知:
詢有才藻,善屬文。自司馬相如、王褒、揚雄諸賢,世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時有質文,而宗歸不異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莊老玄勝之談,而世遂貴焉。至過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詢及太原孫綽,轉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詢、綽並爲一時文宗。自此作者,悉體之。至義熙中,謝混始改。
比較兩篇《續晉陽秋》可以知道,《鈔》中引用的“至江左,李充尤盛”、“又加以釋氏三世之辭”在《世説新語》的注文中被記載爲“至過江,佛理尤盛”和“又加以三世之辭”。也就是説,按照《世説新語》注中引用的《續晉陽秋》,“佛理”與“三世之辭”在意義上互相重合了。
《困學紀聞》卷一三引用《續晉陽秋》“至過江,佛理尤盛”,清人何焯評注道:“佛理疑當爲玄理。”小尾郊一博士在《中國文學中的自然及其自然觀》[4]中也談及《世説新語》注文裏引用的《續晉陽秋》:“考慮到這是最接近於晉代的資料,因而它具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是按照這一記載,老莊和佛理以及道家的關係變得不甚明確,且許詢、孫綽不僅對玄理,對佛理也有所涉獵了。就孫綽而言,尚有宣揚佛理的《喻道論》存世(收入《弘明集》),按理説其詩也應該讓人覺得藴含了佛理,可是從現存的詩作中並没有找到足夠的證據。而許詢方面,由於資料缺乏,更難以明辨。”也就是説,此處的“佛理”使這篇文章變得難以解讀。
從《鈔》所引《續晉陽秋》的記載來看,問題在於:原文寫着“李充”,而不是“佛理”。“李充”的名字與《晉書》卷九二《文苑傳》聯繫在一起,可能就是那個撰寫了《釋莊論》上下二篇的李充。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李充尤盛”的説法也可以表達出崇尚玄理的意思,但這部分如果可以讀成“至江左李充,(玄談)尤甚”,意思就更爲明確,即爲——
正始中,王弼、何晏,尚老莊玄勝之談,世遂貴焉。至江左李充,(玄談)尤盛。故郭璞五言詩,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
顯然,郭璞也受到了李充的影響。
關於李充的老莊思想,可以舉《學箴》爲例:
老子云:“絶仁棄義,家復孝慈。”豈仁義之道絶,然後孝慈乃生哉!蓋患乎情仁義者寡,而利仁義者衆也。道德喪而仁義彰,仁義彰而名利作。禮教之弊,直在兹也。(中略)故化之以絶聖棄智,鎮之以無名之樸。聖教救其末,老莊明其本。本末之塗殊,而爲教一也。(後略)(《晉書》卷九二《李充傳》)
换言之,“世人道德淪喪,於是儒家的仁義之説現身。儒家的學説僅爲‘救其末’,即改變不道德的現象,而老莊主張讓人從根本上明白道德的重要性。本末雖有不同,但恢復仁義的思想却是一致的”。李充這一説法在當時廣爲接受,可能郭璞也受其影響,將道家學説寫入詩中。
李充是東晉第一個追隨王導的人,他和郭璞基本上處在同一時代。考慮到郭璞也曾在王導手下爲官,雙方很可能有某種私交。另外,《詩品·中品·郭璞》條中這樣寫道:
憲章潘岳,文體相輝,彪炳可翫。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翰林》以爲詩首。
最後一句的含義是,李充在其著作《翰林論》中,稱贊郭璞爲“水準最高的詩人”。
考慮到以上因素,也就不難得出李充和郭璞關係較好的結論了。
第⑤條王隱《晉書·左思傳》
與《鈔》引用部分相對應的文章有房玄齡《晉書》卷九二《左思傳》,其中這樣寫道:
思少學鍾胡書及鼓琴,並不成。雍謂友人曰:“思所曉解,不及我少時。”思遂感激勤學,兼善陰陽之術。貌寢口訥,而辭藻壯麗。不好交遊,惟以閑居爲事。造《齊都賦》,一年乃成。復欲賦三都。會妹芬入宫,移家京師。乃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遂構思十年,門庭藩溷,皆著筆紙。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見不博,求爲秘書郎。及賦成,時人未之重。
《鈔》引用的文章包含如下内容:
貌耽口訥,甚有大才。博覽諸經,遍通子史。於時天下三分,各相誇競。當思之時,吳國爲晉所平。思乃賦此三都,以極眩曜。
這一部分在《晉書·左思傳》中没有出現。再者,“吳事訪於陸機”這句話,從下文看來,具有相當重要的資料價值。
高橋和巳先生發表過《陸機的傳記與文學》上、下篇[5]。上篇中,關於陸機進入洛陽的時間,《晉書·左思傳》記載爲“太康末”。而考慮到陸機此前至少去過一次洛陽,於是作者將其入洛時期籠統地定在“太康五六年左右”,並且在結論中寫道:“由於資料匱乏,要想明確考察陸機赴洛的來龍去脈已經不可能了,雖然遺憾但也没有辦法。”
後來,在下篇發表期間,作者於上文列舉的《鈔》中所引王隱《晉書》裏發現了新的材料,結合《晉書·左思傳》的其他内容,推翻了先前的結論,並將陸機入洛的時間與創作《三都賦》的時間聯繫起來,作出了如下補證,推斷出較爲準確的時間。
(《鈔》所引王隱《晉書》、《晉書·左思傳》)和《晉書·左貴嬪傳》相互印證,陸機移居京師的時間當爲武帝泰始八年(272)左右,而按照《太平御覽》卷一四五中引用的《晉起居注》,這個時間又應該定在咸寧三年(277)左右。
左貴嬪,名芬,兄思,别有傳。芬少好學,善綴文,名亞於思,武帝聞而納之。泰始八年,拜修儀。(《晉書·左貴嬪傳》)
咸寧三年,拜美人左嬪爲修儀。(《晉起居注》)
爾後,在“構思十年”的基礎上,左思完成了《三都賦》,這大概是泰始八年到太康二年、或者是咸寧三年到太康八年的事情。這一時期,左思在洛陽拜訪了陸機。王隱《晉書》、《唐太宗御撰晉書·左貴嬪傳》和《晉起居注》相互參照,無論如何也要出現五年的時間偏差。不過,“太康末”以前,陸機至少去過一次洛陽的事實能夠得到充分肯定。再結合《左貴嬪傳》的材料來看,左思拜訪陸機的時間緊接在吳國滅亡(280年)之後。於是可以推斷,《三都賦》是太康二年左右的作品。陸雲和陸機之間的贈答詩,在涉及“朔土”等北方意境時没有特别感觸,也爲這一推斷提供了别具特色的佐證。
也就是説,這份能夠一改往日曖昧推定、提供確鑿證據的資料應當受到更多的矚目。
第⑥條臧榮緒《晉書·夏侯湛傳》
關於夏侯湛被舉賢良、拜爲郎中的年份,之前都是根據這樣的記載:
夏侯湛,字孝若,譙國譙人也。祖威,魏兖州刺史。父莊,淮南太守。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構新詞,而美容觀。與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輿接茵,京都謂之“連璧”。少爲太尉掾。泰始中,舉賢良,對策中第。拜郎中。(《晉書》卷五五《夏侯湛傳》)
夏侯湛,泰始四年,舉賢良方正。對策曰:“民之初生,未有上下之序,長幼之紀。穴居野處,慢愠遊而改作。”(《晉書斠注》卷五五《夏侯湛傳》所引《書鈔》[6])
根據上述記載,夏侯湛舉賢良的時間爲“泰始四年”(268),而《鈔》所引用的臧榮緒《晉書》則記載爲“泰始七年”(271)。
現存的《書鈔》裏,並没有“泰始四年”四字,《鈔》引用的臧榮緒《晉書》和《晉書斠注》引用的《書鈔》之間有着三年的差别。夏侯湛《抵疑》有云:
童幼而岐立,弱冠而著德。少而流聲,長而垂名。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揮翼初儀,而受卿尹之舉。(《晉書》卷五五《夏侯湛傳》)
從這則材料中可以發現,夏侯湛三十歲的時候被舉賢良,拜爲郎中。他三十歲那年是“泰始八年”(272),由此可見,《鈔》中引用臧榮緒《晉書》“泰始七年”的記録更接近於事實。
第⑦條臧榮緒《晉書·馬敦傳》
在受到氐賊大軍攻擊的時候,堅守孤城半年之久的汧城都督馬敦由於遭小人讒害,在獄中悲憤而死。馬敦死後,皇帝下發一道詔書,詔書的部分内容收入在《馬敦傳》裏。其中“惠帝贈馬敦牙門將蜜印畫綬”在集注本《文選》卷一一三上《馬汧督誄》中被這樣引述:
今追贈牙門將蜜印綬。
而日本九條家舊藏本、中國明州刊本和尤袤刊本的《文選》均作:
今追贈牙門將軍印綬。
針對其中的異文,《鈔》解釋道:
蜜,䗶也。凡追贈死者,用蜜䗶以爲印綬。
又曰:
今文選本,並無畫字。或改蜜爲軍,非也。
也就是説,關於《文選》的這一部分,應將“牙門將蜜印畫綬”的表述作爲定本。[7]《鈔》裏引用的臧榮緒《晉書》可謂校訂《文選》正文的珍貴資料。
第⒇條《王元長集》
該文本應收録於南齊王融的文集中,但是現存的王融集子裏没有這一作品。由於是很長的文章,故一般認爲不會有全文傳世。
王融奉齊竟陵王蕭子良的敕命,於永明九年(491)寫完《三月三日曲水詩序》,並上奏朝廷。文章内容可以分爲“元長既作此序竟,上啓陳云”的部分和“臣融云”以下“冒昧上聞,云云乎”以上“啓”的部分,以及“敕答曰”以下直至最後的三大部分。
這一資料必定在以下兩個方面受到重視。第一點,從“啓”中可以知道,元嘉十一年(434),顔延之奉宋文帝詔令寫過《三月三日曲水詩序》,王融創作這篇同題作品,其實是故意想和前賢一較高下。
圍繞這一《詩序》,王融和顔延之的競爭關係也可以得到考證。之前根據《南齊書》卷四七《王融傳》的記載,我們獲知如下信息:
上以融才辯,十一年,使兼主客,接虜使房景高、宋弁。弁見融年少,問主客年幾。融曰:“五十之年,久踰其半。”因問,在朝聞主客作《曲水詩序》。景高又云:“在北聞主客此製,勝於顔延年,實願一見。”融乃示之。後日,宋弁於瑶池堂謂融曰:“昔觀相如《封禪》,以知漢武之德。今覽王生《詩序》,用見齊王之盛。”融曰:“皇家盛明,豈直比蹤漢武,更慚鄙製,無以遠匹相如。”
僅憑這一紀録,似乎並不能確切地證明,王融有意想與顔延之比較文學水平的高低。但是根據《鈔》所引王融的告白:
然宋德之仰皇風,猶蟻蛭之望嵩霍;臣才之匹延之,亦牛宫之譬江海。化彌隆而人益賤,事踰泰而言又輕。
王融如此這般,極力抬高顔延之,燃起自己内心深處的競爭意識。可以説,王融的《詩序》明顯和五十七年前同題的顔延之《詩序》針鋒相對。王融在文章中充分展現自己的才華;盛贊齊國的强大,亦係有意爲之,以回應顔延之《詩序》裏對宋國的褒揚。
第二點,《鈔》所引的資料説明了《詩序》撰寫前後的情形。這一點可以從開篇“元長既作此序竟,上啓陳云”的部分和末尾“敕答曰”以下的内容得到印證。一般説來,作品收入文集,都會注明寫作前後的情況。照理《詩序》也應將“敕答”的内容加入,但是現存的王融文集裏完全省略了這個部分,很可能是亡佚的緣故。在李善注所引用的别集裏,交代寫作緣起的例子比比皆是:
《大家集》曰:“子穀爲陳留長,大家隨至官,作《東征賦》。”(《文選》卷九,曹大家《東征賦》所引)
《集》云:“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文選》卷二四,嵇叔夜《贈秀才入軍五首》所引)
《集》曰:“上潯陽,還都道中作。”(《文選》卷二七,鮑明遠《還都道中作一首》所引)
《陳琳集》曰:“琳爲曹洪,與文帝箋。”(《文選》卷四一,陳孔璋《爲曹洪與魏文帝書一首》所引)
即使是簡略敘述、一筆帶過的語句,從中也可以大致看出該作品的寫作背景。在結集文人詩文的最初階段,編者一方面要羅列原文,另一方面也要將寫作背景和應答的文章按照他的意思補充進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第21條《續文章志》
本文是《鈔》爲了説明《劉琨傳》而引用的,内容上由祖逖、石勒、段匹磾的軼事,以及王敦、周伯的言論等五個部分組成。其中關於石勒的内容是這樣説的:
尚書郎石勒,時爲奴虜,已有雄志。朔日上朝臣賢,畢齊,鳴趨振玉者成行。勒時皆閉眼,無所視。琨於時名位尚卑,出又最晚。勒見其動於色,顧謂儔侣曰:“唯此人粗可與我相抗。”追而目之,至其所止。
這段話在其他文獻裏都没有記載。
另外,這篇文章的長度也值得關注。也就是説,它按照列傳體裁寫成,帶有個人傳記的性質。從這個角度推測,《續文章志》這本書作爲文人的傳記,其中每一篇文章應該都具有相當的長度。
現在,《續文章志》尚殘存以下語句:
廣川木玄虚爲《海賦》,文甚俊麗,足繼前良。(《文選》卷一二,木玄虚《海賦》李善注所引)
岳爲文,選言簡章,清綺絶倫。(《世説新語·文學篇》劉孝標注所引)
陸雲字士龍,尚書郎也。(《書鈔》六六所引)
從中可以推測,木華、潘岳和陸雲等人的傳記本來應該是相當長的,李善和劉孝標處理這些材料時,僅將必要的部分加以刪削後引用。
另外,《續文章志》之前的一本書、晉代摯虞的《文章志》,也有傳記的内容:
陳琳字孔璋,廣陵人也,避亂冀州。袁紹辟之,使典密事。紹死,魏太祖辟爲軍謀祭酒、典記室。病卒。(《文選》卷四〇,陳琳《答東阿王箋一首》李善注所引)
徐幹字偉長,北海人。太祖召以爲軍謀祭酒,轉太子文學,以道德見稱。著書二十篇,號曰《中論》。(《文選》卷四二,魏文帝《與吳質書一首》李善注所引)
烈字威考,高陽安平人。駰之孫,瑗之兄子也。靈帝時,官至司徒太尉,封陽平亭侯。(《世説新語·文學篇》劉孝標注所引)
這些段落因《文選》李善注、《世説新語》劉孝標注等文獻的引用而流傳至今。基於上述分析,我認爲,雖然《文章志》傳世的文字較少,但由於它也屬於文人傳記的類型,這部《文章志》很可能亦具有較大篇幅。
三
最後,將《鈔》與現存書籍進行比較,可以發現字句方面的不同,兹舉例如下:
①《毛詩》
高山仰之,景行行之。(卷一一六,蔡伯喈《陳太丘碑文》所收)
今本《毛詩·小雅·車轄》(《十三經注疏》本)作“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字寫成了“止”字。
②《毛詩》毛傳
肆,陳也。或陳設筵者,或授几者。(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引)
在今本《毛詩·大雅·行葦》“或肆之筵,或肆授之”[8]下面,毛傳解釋道:“肆,陳也。或陳言筵者,或授几者。”“設”字寫成了“言”字。
③《毛詩》毛傳
澳,深隈也。緑,王蒭。竹,萹蓄也。猗猗,美盛也。(卷八,左太沖《三都賦序》所引)
在今本《毛詩·衛風·淇奥》“瞻彼淇奥,緑竹猗猗”下面,毛傳解釋道:“奥,隈也。緑,王芻也。竹,篇竹也。猗猗,美盛貌。”没有“深”字,“蒭”字寫成了“芻”字。
④《毛詩》毛傳
遄,速也。(卷八五下,趙景真《與嵇茂齊書》所引)
在今本《毛詩·邶風·泉水》“遄臻於衛,不瑕有害”下面,毛傳解釋道:“遄,疾。”“速”字寫成了“疾”字。
⑤《毛詩》毛傳
婉,順也。(卷四八下,潘正叔《贈陸機出吳王郎中令》所收)
在今本《毛詩·曹風·候人》“婉兮孌兮,季女斯饑”下面,毛傳解釋道:“婉,少貌。”“順”字被“少貌”二字取代。[9]
⑥《毛詩》毛傳
惄,飢意也。(卷四八下,陸士衡《贈弟士龍》所收)
在今本《毛詩·小雅·小弁》“我心憂傷,惄焉如搗”下面,毛傳解釋道:“惄,思也。”“飢意”二字被“思”字取代。
⑦《毛詩》毛傳
棲遲,休息也。(卷九四,夏侯孝若《東方朔畫讚》所收)
在今本《毛詩·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下面,毛傳解釋道:“棲遲,遊息也。”“休”字寫成了“遊”字。
⑧《毛詩》鄭箋
諭今世之公子,亦當信厚。與禮相應,有似於鱗也。(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收)
今本《毛詩·周南·麟之趾》“麟之趾,振振公子”的鄭箋云:“興者喻今公子,亦信厚。與禮相應,有似於麟。”無“世之”二字及“當”字。
⑨《毛詩》鄭箋
保安,爾汝、汝王也。天安定汝,亦甚堅固也。(卷九一下,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所收)
今本《毛詩·小雅·天保》“天保定爾,亦孔之固”的鄭箋云:“保安,爾汝也,汝王也。天之安定女,亦甚固。”没有“堅”字。
⑩《毛詩》鄭箋
好合謂志意合也。(卷九八,干令升《晉紀總論》所收)
今本《毛詩·小雅·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瑟琴”的鄭箋云:“好合,至意合也。”没有“謂”字,“志”字寫成了“至”字。
⑾《毛詩》鄭箋
挈壺氏失漏刻之節,東方未明而爲已明。故群臣促遽,顛倒衣裝也。君之朝,别色始入。(卷九八,干令升《晉紀總論》所收)
今本《毛詩·齊風·東方未明》“東方未明,顛倒衣裳”的鄭箋云:“挈壺氏失漏刻之節,東方未明而以爲明。故群臣促遽,顛倒衣裳。群臣之朝,别色始入。”“爲已”二字寫成了“以爲”。
⑿《毛詩》鄭箋
召伯聽男女之訟,重煩勞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聽斷焉。國人被其德,悦其化,故敬其樹也。(卷一〇二上,王子淵《四子講德論》所收)
今本《毛詩·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的鄭箋云:“召伯聽男女之訟,不重煩勞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聽斷焉。國人被其德,説其化,思其人,敬其樹。”多出“不”字,少了“故”字。
⒀《論語》
叔孫武叔,譭仲尼。子貢曰:“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可得踰也。”(卷七九,楊德祖《答臨淄侯箋》所收)
今本《論語·子張篇》(十三經注疏本)有:“叔孫武叔,譭仲尼。子貢曰:‘無以爲也,仲尼不可譭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没有“可”字。
⒁《論語》
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舉學,吾必謂之學矣。(卷六二,江文通《雜體詩》所收)
今本《論語·學而篇》有:“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没有“舉”字。
⒂《論語》
夫人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卷九四中,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收)
今本《論語·憲問篇》有:“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没有“夫人”二字。
⒃《論語》
長沮云:“天下悠悠者,皆是也。”(卷一一三下,潘安仁《馬汧督誄》所收)
今本《論語·微子篇》有:“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悠悠”二字寫成了“滔滔”。
⒄《論語》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卷九四,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收)
今本《論語·微子篇》有:“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及”字寫成了“諫”字。
⒅《論語》馬融注
桴編竹木爲之,大曰栰,小曰桴也。(卷八五下,孫子荆《爲石仲容與孫皓書》所收)
《論語集解·公冶長篇》:“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馬融注曰:“桴編竹木,大者曰栰,小者曰桴。”没有“爲之”二字。
⒆《論語》鄭玄注
凡繪畫之事,先布衆色,然後以素分其間,以成其文。(卷一一三上,潘安仁《夏侯常侍誄》所收)
《論語集解·八佾篇》:“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盻兮。”鄭玄注云:“繪畫,文也。凡繪畫,先布衆色,然後以素分其間,以成其文。”没有“之事”二字。
⒇《魏志》
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人與漢在滎陽成皋間。”(卷九四中,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引)
今本《魏志·荀彧傳》(百衲本)有:“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没有“人與”二字。
21《魏志》
建安九年,太祖持節領冀州牧。(卷九四中,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收)
今本《魏志·荀彧傳》有:“建安九年,太祖拔鄴領冀州牧。”“持節”二字寫成了“拔鄴”。
22《魏志》
制九品爲官人之法,群之所建也。(卷九四下,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引)
今本《魏志·陳群傳》有:“制九品官人之法,群所建也。”没有“爲”字。
23《魏志》
甘露三年,常道鄉公卒,迎立即皇帝位。(卷四八上,陸士衡《答賈長淵》所收)
今本《魏志·王奂傳》有:“甘露二年,封安次縣常道鄉公、高貴鄉公卒,公卿議迎立公。六月甲寅,入於洛陽,見皇太后,是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三”字寫成了“二”字。
24《吳志》
群盗滿道。(卷九四中,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收)
今本《吳志·張昭傳》有:“群盗滿山。”“道”字寫成了“山”字。
25《蜀志》
宜先迎先主,使伐張魯。(卷九四下,袁彦伯《三國名臣序贊》所收)
今本《蜀志·黄權傳》有:“宜迎先主,使伐張魯。”没有“先”字。
26《楚辭》
令海若舞馮夷起。(卷八,左太沖《三都賦序》所收)
今本《楚辭·遠遊》(《四部叢刊》本)有:“令海若舞馮夷。”没有“起”字。
27《楚辭》王逸注
軑,轄也。(卷五九下,謝玄暉《始出尚書》所收)
今本《楚辭·離騷》“齊玉軑而並馳”下,王逸注曰:“軑,錮也。一云車轄也。”“轄”字寫成了“錮”字。
28《楚辭》王逸注
穱,澤麥也。(卷六六,宋玉《招魂》所收)
今本《楚辭·招魂》“稻粢穱麥”下,王逸注曰:“穱,擇也。擇麥中先熟者也。”“澤麥”二字被“擇”字取代。
下面就以上字句的異文,闡述其資料價值。
第②條《毛詩》毛傳
肆,陳也。或陳設筵者,或授几者。
阮元的《校勘記》記載:“閩本、明監本、毛本同。小字本、相臺本‘言’作‘設’。考文古本同。案:‘設’字是也。”“設”字確實是正確的。
第⑩條《毛詩》鄭箋
好合謂志意合也。
阮元的《校勘記》記載:“閩本、明監本、毛本同。小字本、相臺本、‘至’作‘志’。案:‘志’字是也。”另外,《毛詩正義》有:“親與其妻子,自相和好,志意合和。”兩者都認爲“志”字正確。
第⒃條《論語》
長沮云:“天下悠悠者,皆是也。”
阮元的《校勘記》記載:“《釋文》:出‘滔滔’云,鄭本作‘悠悠’。案:《史記·孔子世家》,亦作‘悠悠’。《文選·晉紀總論》注引孔注云:悠悠者,周流之貌也。鄭作‘悠悠’,亦從古論。”“悠悠”被認爲是“古論”。另外,這句話並非出自長沮之口,而是桀溺所言,這可能是《鈔》的錯誤。
第23條《魏志》
甘露三年,常道鄉公卒,迎立即皇帝位。
盧弼的《三國志集解》寫道:“宋本‘二’作‘三’。《水經注》及《御覽》引同。”酈道元《水經注》卷一二《聖水注》有:“魏少帝璜,甘露三年所封也。”另外,《太平御覽》卷九四《陳留王》引“《魏志》曰”道:“甘露三年,封安次縣常道鄉公、高貴鄉公卒,公鄉議迎立公。六月入於洛陽,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依據《集解》,“三”字正確。
第26條《楚辭》
令海若舞馮夷起。
今本“令海若舞馮夷”六字,青木正兒先生讀作“令/海若/舞/馮夷”,他在注釋中寫道:“按照通常的語法,應該説成‘令/海若馮夷/舞’,可能爲了句調的原因而將二者分割開來的吧。”[10]青木正兒先生希望通過將“舞”字轉换到下文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由於《鈔》中相關資料的發現,他的解決方案反而讓我們産生了一些疑惑。也就是説,因爲第七個字“起”的存在,本句可以讀作“令/海若/舞/馮夷/起”,而且在韻律上也没有錯亂。《鈔》所引用的應該就是《楚辭》的原始文本形態吧。
上面列舉了《文選鈔》所引書籍、作品中一些佚書、佚文以及字句方面的不同,不過就佚文和字句不同而言,除了上述例證之外,在經書、史書的注本裏有更多這樣的情況。但這需要另行探討,故在此不再贅述。下次如有機會,我會將討論的結果與諸位繼續分享。
本文爲昭和五一年度(1976)文部省科學研究基金(小尾郊一主持的《〈文選集注〉研究》課題)成果的一部分。
昭和五五年(1980)二月二十日。
(譯者單位:南京大學文學院)
注释:
[1]本文原載《日本中國學會報》第三十二集,1980年。
[2]《日本中國學會報》第二十九集。
[3]文本使用京都帝國大學文學部影印的舊鈔本《文選集注》,其中卷九八則依據邱棨鐊先生《〈文選集注〉研究》(《文選》學研究會刊行)所收入的照片。
[4]昭和三七年(1962),岩波書店刊
[5]《中國文學報》第十一冊—第十二冊。
[6]今本《北堂書鈔》卷一五八云:“夏侯湛對策曰:民之初生,未有上下之序,長幼之紀。穴居野處,愕愠遊而苟作。”没有“泰始四年”四字。另外,嚴可均《全晉文》引《書鈔》著録有題爲《泰始四年舉賢良方正對策》的文章。
[7]集注本李善注所引的王隱《晉書》也有“贈馬敦詔曰:今追贈牙門將蜜印畫綬,祠以少牢”。明州刊本、尤袤刊本李善注所引的王隱《晉書》作“今追贈牙門將軍印綬”。
[8]譯者按:《毛詩·大雅·行葦》應爲“或肆之筵,或授之几”,各本均未見“或肆授之”。又,“肆,陳也。或陳設筵者,或授几者”亦見於《四部叢刊》景宋本《毛詩》、(宋)魏了翁《毛詩要義》、(清)包世榮《毛詩禮徵》、(清)陳奂《詩毛氏傳疏》、(清)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等,亦爲“或肆之筵,或授之几”之注解,非《文選鈔》所獨有。
[9]譯者按:《邶風·新台》“燕婉之求,籧篨不鮮”下,毛傳釋曰:“婉,順也。”《十三經注疏》本。
[10]《新釋楚辭》,春秋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