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塔上的新年钟声余音犹在，却觉2014业已远去。去年是颇具戏剧性的一年，每一天，雾霾里似乎都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只是面上无形的防毒面具常常干扰了我们的嗅觉。纵使雾霾淡去，我们也不愿意卸下面具，因为我们经不起裸露后的冰冷。奶奶感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的脸上挂了一层寒霜，不分春夏秋冬，总透着刺骨的冷。我指着父亲对奶奶说，你们癫狂，他们迷茫，我们绝望。

1976年的一天，《东方红》戛然而止，爷爷懵了，奶奶哭昏倒地。一代巨人离去，留下了癫狂后破碎的山河和残倦的生命。徐徐地，铁幕升起，自由的空气倏然而至，呼呼的风，人们总觉得被吹得昏昏的。80年代的一天，父亲和同学在湖上泛舟，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他说，那个年代总还有些情怀。90年代，邓小平离开深圳后没多久，便听爷爷说三叔赚了很多钱。小时候的我，崇拜beyond，也崇拜三叔，他们都一样英俊潇洒，都曾白手起家。叔叔说，那个年代，虽然迷茫，但总也怀揣着梦想。过了千禧年，叔叔喜欢的《笨小孩》再度响起，可是他的生意却日渐萧条。慢慢的，他开始沉默寡言，后来我弟弟说，穷矮丑和富二代，老天自有安排。屌丝逆袭，那是童话里的故事。直到现在，我相信还有很多人想做薄熙来的儿子。

08年和10年，两次人造的海市蜃楼泛现，焦虑的人们陶醉于美妙的幻境，激昂的群体意识麻痹了对现实困境的知觉。吊诡的是，现实越来越糟糕，人们却越来越疯狂。群体无意识的疯狂，背后是生命和信仰的虚妄。

2013年，举国洋溢着“王者归来”的气象，王座后的小丑吹响了希望的号角。电视、报纸、杂志、网络上充斥着教授和专家们旦旦之言：一切罪恶归于硕鼠。不过，这些谔谔之士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那一年，一位央视女主持问我“幸不幸福”，我想了想，自己确实姓李。2014年，我们依然活着，生存的意义只剩下新闻联播所给予的期盼。这一年，无数硕鼠的落网没有让庄稼人丰收，光景愈发艰难。65年前天安门城楼上的豪言壮语，曾点燃人们热诚的希望。

2015的第一天，太阳照常升起。点开微信朋友圈，看似满屏欢喜，尽是虚假希望。年复一年，谎言重复一遍又一遍。谁都明白这些，但总得留些念想，纵使遍体鳞伤，喝些鸡汤，便又重拾残碎的希望。中国式的犬儒，不在于逃避，而在于自我欺骗。在虚假意识中麻痹自己，要知道底层和中产早已放弃了绝望的哀嚎。夸张的愤怒和虚伪的善意，只为了证明我们不是行尸走肉。2015年以一场灾难拉开序幕，但直到目前我们唯一正在做的，就是等待灾难的再次上演。我们害怕崩溃，却又在等待毁灭。

有些人，永远都在重复：我们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这些人，或在庙堂之上，或假装在庙堂之边。假装在庙堂之边的人，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们分成两种，一种呼吁我们回到过去，他们赞扬历史情怀;一种主张我们走向西方，他们制造美妙幻象。尽管两种人看似不共戴天，但缺乏对生命的谦卑和对信仰的虔诚，所谓仇恨都只不过是狗咬狗。后者更虚伪，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对金殿承恩的欲望藏在苍白的口号和概念之下。若理性抽离了信仰，我们便会跌入魔障。而社会信仰的崩塌，就是从知识分子的沉沦开始。我记得，每当这个国家落入黑暗的深渊，知识分子都曾是对光明最坚定的守望者。如今，知识分子沦为权力的娼妓。

至少我相信，我们还未到最绝望的时刻。2015年的第一天，澎湃为我们送上一篇洋溢着对上帝的虔诚和对众生的慈悲的社论，它恍然涤尽一切浮夸谎言和虚假希望。虽然这篇社论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但我们所感受到的宁静和温情已经成为永恒，并会得以相传。这一篇文章所蕴含的巨大力量源于信仰，它暴露了这个社会温情的虚空和信仰的乏力。我们都看到，真正的信仰让虚假希望变得苍白，赤身裸体的羞辱让兜售者狂怒。他们曾经亲手埋葬自己的信仰，将灵魂交付于一个虚假而残暴的人格。因而，他们只会用谎言代替信仰。

这一切必须终止。希望之力量，不在于她所代表的欲望，而是她能燃起我们生命的激昂。当希望被一再兜售，生命就在一次次建构与破裂中失去她原有的力度。无论是谁，都须对生命怀有至诚的谦卑和慈悲。信仰，正是根植于生命。信仰覆灭，则生命消殒。当一切成为虚妄，所有人将再次陷入疯狂。但是，怨恨与暴戾不能延续，否则随之而来的必是玉石俱焚。所谓王者归来，那是信仰的归来。无论是谁，都是信仰下平等而自由的生灵。

面对黄浦江边未寒的尸骨，生者唯怀有对生命以虔诚来告慰。2015年，拾起信仰，别再兜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