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届视觉人类学与当代中国文化论坛于近日在中央民族大学举行。《人类学电影的内在动力》展映与交流单元,由鲍江召集并主持,贯穿论坛始终,含六部人类学电影的展映以及一个结合片花展映的主题发言。每部影片展映之后均有导演与观众面对面交流,并有专家评议。本单元在学术成果展示与交流形式上,接轨于国际影视人类学的典范形式,具备人类学电影节雏形。本单元学术研讨核心成果是澄清了制约学科发展的认识论偏差,为学科自身健康发展并服务于当代中国和世界文化实践奠定基石。
众所周知,影视人类学(视觉人类学)是人类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影视人类学与人类学的关系是影视人类学的基本问题,学术史里有广泛的探讨。本单元研讨中,学者们基于展映影片,深入挖掘这个议题,努力从认识论上澄清影视人类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价值定位。罗红光主张人类学影视作品具有“独立人格”;朱晓阳主张人类学文字作品与纪录片是各自独立的;陈学礼主张从事指向纪录片的人类学田野工作时扔掉人类学理论包袱;鲍江主张影视人类学返回人类学的出发点,回到费孝通提出的人类学宗旨(认识别的文化、文化自觉、跨文化相处),摆脱角逐普遍性概念的人类学取向的束缚,返回具体性展开现象学音像民族志的创作。
某种意义上,人类学电影(音像民族志)是倒立的民族志。在文字民族志中,具体田野是手段,普遍理论是目的;在人类学电影中,普遍理论是手段,具体田野是目的。人类学电影的具体性不仅是电影形式的结果,也是电影对象具体性呈现的结果。本单元电影对象的具体性主要呈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人类学电影的具体性呈现于事件中。事件本身是具体的,它的轨迹在时空中是可触及的,而通过影像呈现事件的影片也必然是具体的。本单元电影中关于事件的影片共有3部,它们表现了人类学电影的具体性特征。
第一,胡台丽作品《让灵魂回家》讲述中国台湾母系阿美族回收祖屋柱子的故事。台湾母系阿美族文献中最有名的太巴塱Kakitaan祖屋柱子上有许多图纹,讲述着这个太阳母神后裔的神奇传说。1958年大台风将祖屋吹倒后,这些柱子被搬移到博物馆收藏。近年在太巴塱年轻人的积极推动下,最终将祖灵请回部落并重建祖屋。
第二,鲍江作品《去县城做白内障手术》讲述祭司父亲进城看病的故事。2001年,鲍江为作学位论文去了中国西南大山深处的无量河下游流域村落里做田野工作,他常跟祭司瓜丹伊德茨里学习东巴教仪式规程。这期间,瓜丹伊德茨里父亲偶然碰上一个恢复视力机会,需长途跋涉亲自到木里县城。瓜丹伊德茨里支持父亲,并一路陪他去,该纪录片拍摄了这一过程。
第三,李伟华、柯晓合作作品《克钦难民》讲述难民流亡的故事。2011年6月,克钦邦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许多克钦人为躲避战乱,流亡到中国境内。李伟华是一名人类学博士生,2012年2月,以志愿者的身份进入一处克钦营地,为那里的中小学生教授中文。李伟华用镜头记录下他们的部分生活。
其次,人类学电影的具体性也呈现于个体中。个体的身体是具体的社会环境中可见的流动和存在,这决定了它所形成的人类学影像的具体性。王一惠作品《女书匠》讲述牧彩云的故事。她自18岁嫁给陕北说书艺人贺改明以来,一边学一边唱,最后成了陕北最有名气的女书匠。她30多年来以说书为业,去过延安、银川,上过内蒙,甚至还去过东北。李松评议,民间戏剧为广阔的非物质文化,处于器械与手工、行规与法律之间,这个江湖很庞杂,在里面混不容易。
再次,人类学电影的具体性呈现于物的存在。物,不是哲学意义上的存在,而是在人的认知中存在的被象征符号所包裹的存在,因此它在人类学电影中的存在也是具体的。梁君健、雷建军合作作品《一张宣纸》讲述纸的故事。2009年元旦,他们在浙江衢州遇到了打纸簾的程肖春,没想到一拍就是四年。跟着他,梁君健、雷建军走遍了纸张的江湖,看到了传统宣纸工艺正在走向消亡的过程,看到了一个化肥厂工人的业余生活和丰盈的内心。李松评议,影片叙事结合造纸技术与从事造纸行业的人物,具有人文关怀,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关注,值得拍摄。
最后,人类学电影的具体性还体现于人物话语。社会科学客观性话语,其具体性是隐匿的,按现象学视域,客观性是自我投影出去的,是主张客观性者的客观性。罗红光作品《“信任”的比较研究》(《学者对谈》系列作品之一)记录了佐佐木与景天魁两位教授围绕“信任研究的跨文化比较”这一主题所展开的讨论。在本研究中,作者关心的问题是,在不同的国家或文化背景下,信任有何不同,及与研究方法相关的问题。罗红光阐述,《学者对谈》背后的创作理念:一是记录存史;二是在“现代人类学”、“后现代人类学”之后,做“对话人类学”的学术抱负。鲍江评议,《学者对谈》系列作品开拓了“音像谈话录”的可能性,启发展开各种主题的音像谈话录。
综观本单元展映影片,具体的人、物、事件和人物话语构成再现本体,人类学概念思辨仅是隐匿在作品背后的背景及可资引申阐发的余绪。与普遍性概念保持距离是人类学电影确立自身的逻辑要求,在此要求下,人类学文字文本惯用的从具体过渡到普遍的创作手法失去意义,作为人类学电影研究对象落实于作为文化载体与创造者的具体人物。总而言之,怀抱认识异质文化、文化自觉、跨文化的职志,直面具体田野,角逐具体性,是人类学电影确立自身独立学术场域的必由之路。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