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有数以亿计的人们或拖家带口，或孤身一人，从全国各地怀揣美好梦想来到大城市发展。他们被贴上“外地人”这样简便而苍白的标签。在当地人看来，他们是不同于自己的“异类”。他们有些人通过努力最终成功地转型为“当地人”，但更多人则依然挣扎在偏见和排外当中。

群际接触可能增加当地人的排外倾向

这样的情形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即使是发达国家也不例外。全球化的浪潮裹挟着大量的人口离开故国，远去一个个陌生而又充满诱惑的国度。然而，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永远欢迎勇敢的冒险者，对“外乡人”的偏见和排斥无处不在，而由此升级的冲突亦屡见不鲜。无论经济学、社会学，还是政治学或其他学科的学者，都对这些因人口流动造成的群际接触给予了大量关注。许多研究者指出，群际接触会增强当地人的排外倾向，并有可能因此导致群体间的冲突。但这些主张往往没有辨明上述两方面之间清晰的因果关系，由人口流动造成的群际接触很有可能通过其他传导机制——例如与当地人争夺公共资源，或因政治家的鼓动——触怒了当地人，而仅仅对现有数据进行分析，难以剥离这些影响因素。

基于上述考虑，有人采用了实验方法来对此进行研究。但实验室实验对群体及群际接触的模拟与人口流动的真实状况相比有着太大的差异，常常严重缺乏外部有效性。于是，部分学者又采用了“自然实验”的方法，利用来自不同族群的大学室友之间的交互行为来研究群际接触所造成的影响。这样的“自然实验”对群际接触的内容、方式和对象均有巨大限制，因此其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田野实验的巧妙验证

最近，哈佛大学政府管理学院的瑞安·伊诺斯（Ryan D. Enos）教授针对上述问题设计了一个十分巧妙的田野实验，相关成果发表在2014年3月的《美国科学院院报》上，题为《群际接触对排外态度的随机效应》。不过要想真正了解这个田野实验，首先需要知悉一些相应的背景。伊诺斯教授所在的哈佛大学位于波士顿地区，那里大多数社区的居民都是英裔美国人。近年来，随着人口流动的不断加强，该地区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数量开始增加，有些社区变化较为明显，而有些社区则没有受到影响。为了模拟西班牙裔美国人进入原英裔美国人社区后，与当地人发生群际接触会对后者的排外态度造成怎样的影响，伊诺斯特别选取了那些还没有受到西班牙裔美国人影响的社区开展实验。

伊诺斯在这些社区中挑选了9个火车站，在每个车站又挑选了两班时刻接近的列车，一班作为实验组，而另一班则作为对照组。选择时刻相近列车的目的在于尽量保持实验组和对照组被试在个体特质上的相似性，因为搭乘时刻相近的列车的乘客之间的共同点往往会更多一些。在实验开始的前5天，伊诺斯让实验员向那些在站台上等车的人发放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一个有偿的在线问卷（报酬为价值5美元的礼品卡），这份在线问卷主要调查以下3个问题：1.您认为允许定居美国的墨西哥移民数量应当增加、减少，还是保持不变？2.您是否愿意让那些已找到工作且无犯罪史的非法移民留在美国？3.有些人支持州立法将英语作为官方语言而有些人反对，您会支持吗？这3个问题的答案被用来衡量被调查者的排外倾向。此外，问卷还收集了被调查者的政治观点和一些个体特征。

正式的实验是这样进行的，对于被挑选中作为实验组的9班列车，伊诺斯都安排了两个具有相应外貌特征的西班牙裔美国人，他们假装像普通上班族一样，天天在站台上等着同一班次的车，并在等车时用西班牙语进行交谈。当列车到来时，他们与别人一起上车，就这样一共持续2周时间。这样的行为方式几乎与随着真实的人口流动而进入英裔美国人社区中的西班牙裔美国人的行为方式如出一辙，从而使相应的实验结果更为真实有效。事实上，这些受雇的西班牙裔美国人并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仅仅是执行被指派的任务，并每天详细汇报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他们的工作会受到并不认识的实验员的抽查，以确保他们能够按照要求完成任务。

在实验开始3天后，当初完成问卷的被调查者中有一半会收到再次接受调查的邀请，而另一半会在实验开始的2周后收到相应的邀请。调查的内容仍然相同，但从实验组与对照组、实验开始前与开始后、再次接受调查时间在3天后还是2周后之间的区别，就能巧妙地分析出群际接触对当地人口排外倾向的影响。

群际进一步接触能够缓解排外倾向

通过分析调查结果，伊诺斯发现，对于问卷中关于排外态度的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西班牙裔美国人的出现都对当地人口的排外倾向造成了显著的提升，而第三个问题也有提升但并不显著。这表明即使没有经济、政治利益上的冲突，最轻微的群际接触也会引起当地人的排外倾向。同时，在2周后接受调查的被试比在3天后接受调查的被试的排外态度有所缓和，这表明随着群际接触的频繁化和相互熟悉程度的增加，群体间的偏见或刻板印象会有所缓解。这一点从受雇的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汇报中也可以看出来，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人们开始对他们“变得友善，甚至微笑示意”。因此，伊诺斯认为，在人口流动下群际接触不断增加的时代，政府应当关注由此带来的排外倾向和可能的冲突，并有意识地促进外来人口与当地人口的交往与合作。

在我国东部发达地区，无数的“外乡人”正支持着城市的兴盛与发展。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艰辛付出往往很难得到同等的回报，我们需要更多的关注、倾听、理解和接纳，以阻止偏见与排外最终酿成危及所有人的冲突。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关于新兴经济学理论创新的综合研究”（13AZD061）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经济学院、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