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麟阁(1892-1937),中国国民党爱国将领。原名凌阁,字捷三,直隶高阳(今属河北)人。曾任冯玉祥部师长兼陇南镇守使。1931年起任国民党第二十九军教导团团长兼张家口警备司令、察哈尔省政府代主席兼抗日同盟军第一军军长、第二十九军副军长。七七事变爆发时,在北平南苑率部抗击日本侵略军,7月28日遭敌伏击殉国。1979年8月被正式追认为“抗日阵亡革命烈士”。
佟 兵,佟麟阁之子,1925年生,曾任北京市西城区政协副主席、北京市政协委员。
1937年7月7日,周六,隆隆炮声从郊外传来,日军的战斗机群不断掠过城市。佟兵记得,往常每个周六中午,父亲都会回来与家人共进午餐。如果父亲不能回来,母亲就带着佟兵去看望父亲。
这次,佟麟阁没有回来,却也不让妻子和儿子去南苑。苦等了21天后,家人等来的却是佟麟阁殉国的消息。
7月29日,12岁的佟兵再次见到了父亲。父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头上有几个洞,浑身血肉模糊,左臂没有了。“看着钉子落在棺材上,就像一下下钉在我心上”。不久,北平柏林寺的荒草中多了一个一尺多高、没有墓碑的土池子。只有佟家人和寺院方丈知道,这是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的寄柩之地。“此后每年祭日,被迫隐姓埋名的家人都来偷祭父亲,不敢出声,只能默默饮泣”。
佟兵说:“那会儿父亲明明知道抵抗是90%要死,兵力不够,武器不行,有些人又不支持,他明知道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敌来犯,我等决以死赴之。”佟麟阁曾这样说。
战争的描述几乎是千篇一律的:1937年7月28日,日军调集数以万计的军队在飞机和坦克掩护下,分别向北平、天津及邻近各战略要地大举进攻。北平城外的南苑,佟麟阁所在的第二十九军司令部遭受40余架敌机轮番轰炸,并有敌军3000人的机械化部队从地面发动猛烈攻击。日军依仗武器装备的优势,将第二十九军切成数段,分割包围。中国军队处于各自孤军作战的境地。
部队在敌人炮火和飞机的狂轰滥炸下损失惨重。佟麟阁与第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坚守阵地,指挥第二十九军拼死抗击。后奉命向大红门转移,途中再遭日军包围,在组织部队突击时,佟麟阁被机枪射中腿部。部下劝其退下,他不肯,说“个人安危事小,抗敌事大”,仍率部激战。后头部再受重伤,失血殉国。
1937年7月31日,南京国民政府发布命令,追赠佟麟阁为陆军上将。意外的是,身后哀荣却改变不了家人的处境,佟麟阁死后,厄运一直缠绕着他的家人。读高中时,佟兵是“满洲国留学生”经常欺负的对象。“文革”期间,佟家遭受冲击,所有遗物毁坏殆尽。
佟兵总会想起与父亲在一起的细节。“那时汽车很少,每星期六听到胡同里的汽车喇叭声,我们就知道父亲回来了,飞扑出去,争着拿父亲的皮包、相机,握他的手或牵他的衣袖,父亲则微笑地看着我们……”佟麟阁没把六个子女带在身边,但会让他们定期寄上作业和习字,亲自评判后寄回。殉国前一天,佟麟阁还托人把佟兵的大楷作业从战场捎回家。
2005年,佟兵祭父,他告诉父亲:终于找到了阵亡的准确地址——北京市丰台区南苑时村。现在,佟兵和其他殉国将领遗属呼吁:把7月7日、8月15日或9月3日定为法定的国家纪念日,而不是每隔十年或五年在9月3日举行一次大型的全民纪念活动。
【从抗日英雄到“反动军阀”】
1950年,佟兵考入中国人民银行,工作一年后考入北京医学院药学院。5年后佟兵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第二人民医院,成为一名药剂师。“医院每年评两个先进,其中一个肯定有我。”平静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文革”来了。佟麟阁成了“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动军阀”。佟兵的家庭成分也变更了三次,从“地主”到“国民党旧军人”,“文革”中又演变为“国民党反动军阀”。
“因为我的出身不好,每逢国庆、元旦等重大节日,上头对我们这些‘国民党家属’不放心,我和一部分人被派到南苑劳动。当时我想,父亲为挽救民族危亡牺牲在这儿,他的儿子又是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劳动?”佟兵的两个儿子,在学校申请入团,因为祖父是佟麟阁,不被批准。佟兵的妻子在银行工作也受到冲击,被迫去了一家电视机厂工作。
“母亲彭静智和长子佟荣萱被遣返回原籍河北高阳县边家坞村当农民”。“1966年左右,我给周总理写信,诉说心中不平,虽然很快得到了回复,但政策迟迟没有落实。1968年7月1日,母亲在边家坞村的茅草屋里病逝”。
在“破四旧”活动中,“佟麟阁路”被更名为“四新路”。“红卫兵上门抄家,父亲留下来的遗物、照片、文件等都被抄走,最让我们痛心的,是父亲遗物被抄走,金十字架以及高鸿锡带回来的那块金表,母亲都视若生命。父亲的坟墓也差点遭到破坏”。“我家没有别的照片了,都被‘文革’给毁了。只有一张全家福。我父亲最喜欢照相,全抄了,什么都没有了”。佟兵从各处搜集有父亲的照片,只找到三张,那还是抗战前报纸上登的照片。
远在重庆的三姐佟亦非夫妇俩被监视。绝望中,三姐曾两次自杀,被丈夫熊先煜及时救起。因为父亲,佟家的生活跌入谷底。
“1976年邓小平复出后,我又重新开始奔走。三姐夫熊先煜的弟弟熊先觉是史良的秘书。通过他,我找到史良。史良很同情我家的遭遇,她让我写一份材料,说肯定会帮助我送到小平那里。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逐步给我家落实了政策”。时光转至 1980年代,医院来到佟家通知佟兵,他当选为西城区第五届政协委员。听到这个消息,佟兵心里很平静。他很明白,医院推荐他当政协委员,是因为他父亲是佟麟阁,佟麟阁是抗日殉国将领。佟兵曾连任八届北京市西城区政协委员,还连任过三届北京市西城区政协副主席。不过,佟兵说:“我不喜欢人家喊我佟主席。人家称呼我药师,那是我的专业。”
佟兵说,他一直记得父亲挂在家中墙上的警语:“诚恳态度做人,负责态度做事。”还有一条是:“见权贵献谄容者,最可耻;遇贫困持骄态者,贱莫甚。”
【“麟阁若不身先士卒,君等可挖我双目……”】
佟兵说,父亲原名凌阁,殉国后发文误作“麟阁”,此后就沿用了下来。佟麟阁少年就读于舅父胡光门下。九岁那年, 舅父胡光为他找来八极拳师林舜唐传授武艺。早年入伍于冯玉祥麾下,冯玉祥在《模范军人问答》中这样评价佟麟阁:“他是一个极诚笃的基督徒。能克己,能耐苦,从来不说谎话。别人都称他为正人君子。平素敬爱长官,爱护部下,除了爱读书,没有任何嗜好。”
佟麟阁治军时为不识字的士兵扫盲,保持训练的同时,还会组织教授士兵学习一些生产技能。对高一级的军官,他要求指挥训练务必亲力亲为,切不可把日常操课委于下级。佟麟阁的旧部佟泽光曾回忆:“佟将军动作示范准确迅速,要领讲解深入浅出。他曾说,只有平时把部队训练好,战时才能杀敌制胜。一个优良的射手,遇到10个敌人在距离他200米处向他猛扑过来,他能够毫不畏惧。因为在战地跑步,200米的距离需要1分钟。1分钟时间内可以射击10发子弹。这10发子弹弹无虚发,10个敌人就可以全部被消灭,还怕什么呢?”
佟麟阁的抗日轨迹从第二十九军开始。
第二十九军是一支备受冷遇的军队,全军只有野炮十余门,重机枪不过百挺,步枪多为土制。“喜峰口一战第二十九军将士坚守了7天7夜,打退日军数次强攻,毙敌3000多人,但那支由五百精兵组成的大刀队,虽然砍杀了大量日寇,最后只有20人生还。”
1933年5月24日,下野的冯玉祥发表通电,组建“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佟麟阁被委任为察哈尔省代主席、抗日同盟军第一军军长,收复了察东四县。“在察省时,有一个暑假父亲带我们几个孩子骑马到赐儿山。他高兴地为我们拍照,又看着我们在山上尽情地奔跑。累了,我们偎着父亲席地而坐,这是我难得享受到的天伦之乐。在我们的要求下,他讲了岳飞精忠报国抗击金兵的故事。他对我们说:要做岳飞这样有民族气节的人。如果这样的人多了,中国强盛了,小日本哪敢侵占我们的东北三省?东北的父老乡亲也不会遭受帝国主义的蹂躏而流离失所了”。
察哈尔抗日同盟军只坚持了三四个月就被解散。“父亲觉得抗日无门,心里非常不高兴,从那以后就辞职了,从张家口隐居到香山”。佟麟阁每日寄情于研读《圣经》《周易》,写字、摄影、打猎。
“那会儿他没工作,我从资料里看到宋先生给他二十九军中将参议的衔,没去上班,每月给他送八百块钱,对他还是挺照顾的。”“宋先生”即喜峰口抗日的第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他一直等待时机请佟麟阁再次出山。而对隐居香山的佟麟阁来说,虽然看上去醉情于波澜不惊的生活,但是华北的局势并未置身事外。“1935年,中日之间摩擦特别厉害,宋哲元、张自忠、赵登禹、冯治安,这些将军几次上香山请我父亲,让他协助宋哲元办理军务”。于是,佟麟阁回任第二十九军副军长兼军事训练团团长,兼大学生军训班主任,住南苑二十九军军部。
1937年,佟麟阁曾对驻守北平南苑的大学生训练班慨然陈辞:“中央如下令抗日,麟阁若不身先士卒,君等可执往天安门前,挖我双目、割我双耳。”全国有志抗日青年、抗日同盟军干部和共产党员,闻讯前来参加第二十九军,进入军事训练团受训者不在少数。
卢沟桥位于北平西南广安门外30里的永定河上,第二十九军在此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日军的军事演练。宛平民众都觉得战争不会太远了,但二十九军一直隐忍不发。“老百姓希望抗日,低级军官要抗日,而真正不愿意抗日的是那些亲日政客和少数人。二十九军连保安队都算差不多将近10万人,日本人刚一挑衅时才1万多人,谈谈打打从关里调,最后调了那么多人来。若非如此,佟、赵两人身经百战,哪能一天作战就牺牲了?”
当时宋哲元负责维持冀察政局,借为父亲修墓和养病为名,于1937年5月底回了山东老家。在各方纠葛中,7月24日终于决心抗击日寇。“宋先生也是非常爱国的人,正是因为他爱国才有喜峰口那一战,以那么低劣的装备,领导着二十九军两个旅,能把日本人打败,扬名世界,他是爱国的。他生活在蒋介石跟日本人的夹缝里,佟、赵死后他心里感到窝囊,总想上前线打仗,最后没去成,到绵阳那儿病死了。”
【《大刀进行曲》的来历】
佟麟阁认为:“中日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他说:“日寇进犯,我军首当其冲。战死者光荣,偷生者耻辱;荣辱系于一人者轻,而系于国家民族者重。”
“当时父亲坐镇南苑,每星期六才回家团聚。但是,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我们都没有把他盼回来。我们去问母亲,她焦虑不安地看着我们说:‘爸爸很忙,不要多问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千万不要去问爷爷、奶奶。’我们好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这使我们想起近日有时听到炮声和日本飞机在北平上空掠过的事。”
七七事变爆发后,佟麟阁以军部名义向全军官兵发出命令,凡是日军进犯,坚决抵抗,誓与卢沟桥共存亡,不得后退一步。
7月12日,《世界日报》以《日贼侵犯宛芦,被我军击退;廿九军之大刀队大杀日贼》为标题,报道二十九军战果如下:
(一)11日,日军二百多名,进攻大王庙,被宋部大刀队迎头痛击,血肉相搏,此队日军被砍断头颅者三分之一,人心大快。
(二)日军新开到之援军,昨日图攻南苑。二十九军大刀队急向日军冲锋,相与肉搏,白刃下处,日军头颅即落,遂获大胜,日军向丰台退却。
(三)日军前锋,昨拟沿铁路桥攻过永定河。华军对河隐伏,不发一枪,迨日军行近,大刀队突起,挥刀大杀,日军头颅随刀而下。后路日军大乱,纷纷溃退,华军即用机关枪扫,日军伤亡无数,两军肉搏,历二小时之久。
二十九军大刀队,从喜峰口战役到卢沟桥抗战,屡建奇功。消息传开,正在上海进行抗日活动的著名作曲家麦新受到鼓舞,乃创作著名战歌《大刀进行曲》,副题为“献给二十九军大刀队”,其原词是: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
1937年7月下旬的一天,少校军械官王慎之来到佟麟阁面前,拿着一个存有50元的存折说:“先生,大战就要开始了,您如回城,请把它交给我的家属……”佟麟阁没有接,摘下了自己的金项链。“王慎之要进城领军械,临行问父亲有什么吩咐,父亲低头沉思片刻说:请替我回家看看,见了荣他妈(我母亲)把项链交给她,就说我一切都好。军人是打仗的,过去打的不是仗,那叫内战,现在才真正是打仗,因为打的是侵略咱们的外国人。见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就请他们二老放心,千万别惦记,等把鬼子打跑了,我就回来了!谁料,这就是父亲殉国前的最后遗言。”“这王慎之就回北平了。说先生的项链叫我拿回来了,当时母亲一看这情况,马上就流眼泪了,知道他有了赴死之心了。”
那时,军队中充斥着大量汉奸,战争刚一打响,“副军长佟麟阁驻守南苑”的情报很快被汉奸潘毓贵泄露给了日本人。7月28日凌晨,日军集结5个师团,10万以上兵力,在几十辆坦克掩护下,突然从东、南、西三面向南苑发起空中和地面进攻。南苑城一片火海,情势十分惨烈:炮弹落在马厩里,上百匹马被炸死。通讯设备被炸,各部队失去联络,只好各自为战。部队接到军部命令,令南苑军队一律撤退进城。佟将军立即决定,分散撤出南苑。据时任二十九军军事训练团教育长张寿龄回忆:佟麟阁当时率领的是军事训练团的学员,都是18 岁左右的年轻人,携带武器不多。佟麟阁在撤退途中不断收容伤兵,以图回到北平重新整编。由于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已经控制要塞道路,故佟将军率部穿越青纱帐,掩蔽部队。当撤退部队跨过凉水河,到达大红门东北时,在大红门与红寺之间的南顶路与日军遭遇并发生激战。佟只得率部由南顶路向北,进入时村,不料在时村又遭遇日军的阻击,在时村路和周围的青纱帐里,佟率部与日军激战一个多小时,身上多处负伤。
佟麟阁腿部受了重伤,部下都劝说他尽快撤离。“说你赶紧下去裹伤,骑着马把你送走,我父亲说不行,战斗这么厉害,我怎么能走呢?有那么多学生。最后,在撤退的路上遇到伏击,一颗炸弹落下来,伤了头部,牺牲了。那几个卫士也死了。”
【将军灵柩:寺院里的秘密】
侥幸生还的贴身卫士高鸿锡当天来到佟麟阁家,起初他只是告诉彭静智,说佟麟阁受了重伤,正在医院里,然后把佟麟阁随身带的手表、怀表和相机交给其夫人彭静智。佟兵回忆说,那不是一块普通怀表,会打点报时,母亲一看,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如果只是受伤的话,怎么把父亲的这些东西都带回来?
佟兵说,回到家看到父亲时,他安静地躺在西院的一架木板床上,头上有几个洞,左臂没有了,浑身血肉模糊……高鸿锡实在背不动佟麟阁的遗体,就只带回了遗物。
佟兵听说,父亲殉国后,部队就打光了,是他的老部下,中国红十字会、冀察政委会外交委员会秘书欧秋夫,率十余人开中国红十字会的救护车,寻找了一夜。7月29日黎明,在村民的帮助下用排子车将佟麟阁遗体由时村小路运到南顶大道,再由汽车运回北平城里。
“我母亲一看,当时就晕过去了。一家子失去顶梁柱了,家里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精神上哪受得了。7月底那天多热,28号牺牲的,29号把他拉回来已经面目全非。当时去救护的人一看,也是号啕痛哭。遗体拉回来以后,放在东四十条我们那个花园,有几间房。买来冰块,大冰块搁到床底下,一看伤口都长蛆了,家里拿水给洗干净给穿衣服,最后把我父亲装殓在给我爷爷买的那棺材里了。装殓起来,大家说这怎么办?日本人就要进城了,遗体叫日本人发现不得了啊”。
当晚22时左右,佟兵跟着母亲和家人,提着箱子和包裹,扶着父亲的灵柩离开了东四十条40号。第二天,北平沦陷,佟麟阁的灵柩无法安葬。佟兵说,母亲再三考虑,决定暂放雍和宫以东的柏林寺,因为笃信佛祖的祖父母常去那里烧香,寺里的老方丈仰慕佟麟阁,冒着风险把他的灵柩埋入柏林寺东跨院的地下,砌了一个花池。老方丈保守寄柩的秘密一直到抗战结束。为掩人耳目,佟麟阁的灵位写着“先府君胡先生之灵位”,“胡”是佟麟阁母亲的姓。
从那天起,12岁的佟兵把原来的名字佟荣芳改为胡荣芳。“安排好父亲的灵柩后,我们一家先是躲进了东交民巷法国医院。几天后,悄悄搬到东裱褙胡同自家原来的空房子。我后来和姐姐佟亦非偷偷跑到东四十条,见家门口不时有日本汽车和日本人进进出出,一打听,家已经被日军头目南本公使霸占。”
在这个开始辗转生活的家庭里,佟麟阁的父母并不知道儿子阵亡的消息。佟兵说:“母亲一直瞒着他们。开始几年,祖父和祖母还经常问:‘我儿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总瞒着说:‘去后方打仗了。’实在逼急了,母亲就拿出一封假信,念给他们听,说是丈夫写的平安家信。”仗打完了,儿子还没有回家,祖母又问,佟兵的母亲说:“他在南方!他在南方!”
佟兵的祖父、祖母1952、1953年相继去世,佟麟阁殉国之事,两位老人至死未知。
【家属的流离与烈士身份的追认】
安置好父亲的遗体,母亲带着一家人躲进了美国教会开办的汇文小学(现北京丁香胡同小学)“校长尚文锦掩护了全家”。
次年7月28日,佟麟阁殉国忌日。“那天清晨,母亲买好酒和点心,和我们合计好分头出门的时间、路线,来到了柏林寺。与散居城内的忠实部下在寺内东跨院会合,对着一个水池焚香烧纸,磕头祭拜父亲亡灵。母亲为了一家人,也想尽办法谋生。”佟兵回忆说:“在火药局三条一个3米宽、十几米长的小院里,母亲买来机器,把买来的白线织成袜子拿到街上卖,再买回来配给的棒子面,维持着20多人的口粮。”
在这8年间,佟家搬了若干次家,住过史家胡同、火药局胡同、皇城根胡同……佟兵回忆说,那段时间家里日子过得很苦,但在亲戚、朋友、同学、共产党员等的帮助下,他们熬到了抗战胜利。在火药局胡同,有个邻居是拉胡琴的师傅,他知道佟家的身份后,内心非常敬重。这位师傅每当做了好菜、炖了肉,都会给佟兵的母亲盛上一份送过来。
抗战8年间,佟兵亲眼目睹了日伪军在北平的暴行。有一次,佟兵看到一个中国人无意挡了日本兵开的汽车,日本兵就直接开车把人撞死了。
1946年,为纪念佟麟阁、赵登禹殉国9周年,举行了移灵、追悼大会等公祭活动。李宗仁、冯玉祥等66人联袂行文,向海内人士征文。1946年7月28日,国民政府为佟麟阁、赵登禹举行国葬,由李宗仁主祭,从北新桥柏林寺到香山兰涧沟,沿途设了6处公祭点,民众自发摆设供桌、祭品。“抗战胜利后,我们才第一次能扶着父亲的灵柩痛哭一场”。
29日,国葬赵登禹时,赵的家人都已逃难到山东老家,没人在北京,于是佟兵和姐姐替赵登禹后人打幡,从存柩处的龙泉寺出发到宛平城外的墓地。
佟兵说,国民政府是1937年7月31日发布的褒奖令,追认佟麟阁为陆军上将。上海《大公报》1937年8月1日原文刊载了这一褒奖令,上面有“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以彰忠烈,而励来兹”的字样。而第一个“以彰忠烈”的是宋哲元,他在佟麟阁殉国一周年时,在衡山观音桥修建了“双忠亭”。
中共最早纪念佟麟阁的是毛泽东。他在1938年3月12日追悼抗战阵亡将士大会上,称佟麟阁“给了全中国人以崇高伟大的模范”。然而,自1952年毛泽东亲自签发的烈士证作废后,直到1979年8月1日,“因战因公牺牲人员家属光荣证书”才补发到佟家。“1979年8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给邓小平写信,经邓小平批示后,北京市委正式追认我父亲为抗日阵亡革命烈士,并在香山重新修葺佟麟阁墓地,竖立起汉白玉石碑。1980年7月28日,我们才被重新允许给爸爸扫墓。1992年墓地被列为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佟麟阁路,1948年命名后,于1966年更名,又于1984年10月恢复,1995年9月竖立了中英文路牌,成为历史文物。
跌宕沉浮身后事,都与将军无关了。他停留在当年手书的王昌龄诗句里——“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作者系文史学者)
来源: 《同舟共进》2013年第8期
作者:佟兵/口述、周海滨/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