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网上出现举报时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刘铁男的微博;到国家能源局新闻办公室有关负责人第一时间出来“辟谣”,刘铁男继续掌握审批实权,此后媒体噤声、举报人失语;再到刘铁男接受调查并被免职,公众在网上宣泄着快意,媒体纷纷标榜自己“事后诸葛”式的明智——整个过程的各个环节,人们的不同表现,都呈现出诸多不确定性。而穿越层层疑云,事件虽说有了一个初步结果,却不免留下诡异的想象空间。
卡夫卡在小说《城堡》里,曾塑造了一个由不确定性原则统治的国度。书中的主人公K应聘城堡的土地测量员一职。在经历一番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城堡管辖的一个村子。他向人们亮出自己的“聘用公函”,却被告知“没有被聘用”,因为根本找不到相关的公函备案或副本。对此,村里人无一能给出解释。当K向村长讲到自己的困惑,村长认为这其中必有个小差错,却是不可避免,因为正体现了城堡中官僚机构“出色的组织性质”。
具体到刘铁男案件,同弥漫在故事里的荒诞味道有几分神似的是,包括举报人、舆论甚至刘铁男本人及国家能源局在内,好像都无法把握事态发展的具体走向。各方只能被动地做出反应,一切等待上层机制的定夺。而这种不确定性在现实中还有更极端的例子,比如官员已被判了刑,人们对此该有定论了吧?恐怕也未必。前段时间,河南固始县官员被判刑后,居然连获升迁。对这个支配社会的“不确定性”原则,人们也只好乖乖认了。
有批评家认为,卡夫卡在借《城堡》讽刺当时奥匈帝国的官僚体制,而《城堡》中描述的官僚行为也正是现代行政学批判的对象。官僚行为本身的不确定性,源于官员工作向上负责、官员选拔依赖上级评断的体制。而由此引发的一连串社会效应,更会普遍造成“不确定”的心理环境——人们不确定规则是否有效,不确定规则的破坏是否要付出代价,也自然不确定遵守规则的意义何在——因为规则本身已无权威性可言,像个傀儡一样被幕后的主子操控着。
在确定性和预见性匮乏的地方,市侩心理与赌徒心理自会趁虚而入,人们一方面逆来顺受,一方面又抱着赌注押宝的心理。恰如有人在《人民日报》上撰文称,“我们虽无宗教信仰,却有文化信仰。”诚哉斯言,在我们这里,消极者固然信奉犬儒主义,默守着“闷声发大财”之类的世俗信条,不少积极者也是投机主义的信徒,往往在一番精致的功利算计后,下着“姑且赌一把”的决心。
赌徒心理在文化史上并不鲜见,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一书中,就曾尝试用“骰子”定夺人类的信仰。在他看来,在上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必须下注,赌上帝是否存在——若上帝存在,信仰的人就会获胜;若上帝不存在,也无多大损失。
在一系列官员涉腐事件中,谁能说没有这种心理呢?比如在一项针对某官员的实名举报出现后,在尚看不清“政治风向”的情况下,作为媒体可以赌一把,只要噤声失语,就不会有什么损失;作为部门可以赌一把,只要第一时间辟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作为涉腐官员本人亦可以赌一把,只要继续大权独揽,就可能俯视一片“噤若寒蝉”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