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卡斯帕 著 吴万伟 译

在最糟糕的日子，我感觉就像置身于幽深、黑暗、潮湿的沟底。这个深沟周围的墙壁上固定有铁梯，我可以抓住它，拼命使劲地往上爬。但是经过数个小时令人筋疲力尽的努力之后，我停了下来，向周围看了看却发现我不仅没有爬上去反而向下滑了很多。爬出来的狂热努力只不过把我推向越来越深的无尽黑暗之中。

我承认，这是极端的情况。很显然，患上骗子综合症并不是感觉时时刻刻都处于黑洞中，遭遇形形色色的焦虑、神经错乱、惊慌失措。但是，到了最糟糕的时候，这种感觉痛苦得令人窒息，因为意识到这纯粹是自作自受而使这种糟糕的情绪进一步加剧。

我明白，更重要的是，我亲身体验到了骗子综合症根源于经常担心自己被人发现是个冒牌货。这种心理带来的影响之一就是我常常向外宣扬成果，同时把挫折掩盖起来。在一流学术期刊发表了论文？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简直就是目瞪口呆了。这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选中了我的文章？谦恭已经成了我的强迫症，虽然人们有理由怀疑我这么谦虚至少部分反映了骗子综合症患者常见的自我贬低和厌恶的感觉。如果觉得自己没有做多少或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值得成功之事，谦恭就变得更加容易了，我再次成功地蒙骗了他人。把自己想象成猫以便在走廊下晒太阳的老鼠已经没有多少天活头了。

在学术期刊上成功发表论文不过是通往地球中心坑道的另一把梯子，因为被录用的文章带给我的是更多的恐惧。我明白现在学术圈内更多人有机会阅读我的研究，他们会发现我的骗局和无能是多么严重。（自然，这种想法是对期刊编辑、审稿人、工作人员的侮辱。）

每一次成功不过是等待被人发现的另一次失败而已。当然，任何一次失败本来就是失败：它们正说明我是冒牌货的证据。让学界生活变得生动和多彩的种种不公正并不能改变审稿人对我研究的负面评价，这些批评恰好盲目而迅速地证实了我的种种缺陷。学术界的职称评审只是模糊地根据学术水平高低来决定的事实足以破坏我从自己的学术成果中获得的可怜的自信。但与此同时，职称评审中仅存的优胜劣汰因素也足以证明了我感到的对自己无能和欺骗的怀疑。

每次试图摆脱负面情绪的尝试和努力往往令我滑向更深的沟底。自我厌恶、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的感觉非常糟糕，所以我愿意尽一切可能做任何事来缓解或者消除这些情绪。我更努力地研究，更勤奋地写作，更认真地修改，更迫切地拉关系，发表更多更好的论文，希望以此获得的外部奖励能帮助我赶走心中的恐惧和孤独。

但是，它们当然做不到。我不能完全免于丰硕的成果和不断的成功带给我的真正快乐，但是它们最终无法减轻我的恐惧。实际上，往往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学术成果越多，意味着我造假的范围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难以控制。从理论上说，名气越来越大，读者面就必然越大，内行中愿意指出我研究中的可笑的、愚蠢的低级错误和缺陷的专家也就越多。

当然，所有这些都假定人人都真的阅读我的著作，但骗子综合症令我很难接受这样一个观念。

以上所述并不意味着某种“吾即苦难”的意思，虽然有人也许不可避免地那样解读。（请参阅罗马皇帝斯佩西安的话“吾即苦难。我想,我将转为神。”---译注）

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是享受特权的人，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在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学拥有终身教授岗位，有一个尊重人的，总体上健康的工作环境。我知道其他很多学者的情况肯定要坏得多。

但是，这也让我感觉更糟糕：“别人在条件更恶劣的情况下用更少的资源做了更多更好的工作”。骗子综合症是触及到我的专业性自我身份认同的心理问题，将其彻头彻尾地毁掉了。我的一生都摆脱不了它。我的父母中有一个也是大学教授，也曾在其职业生涯中经历过这种症状的折磨。

我不是心理健康专家，虽然我看了比别人更多的东西（多数是积极的结果）。在别人的帮助下，我开发了一些对我来说奏效的工具和策略，但是我不愿意在此与大家分享，因为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也不希望本文看起来像自我帮助类的寓言。

我要说的是，试图逃离或控制骗子综合症的消极想法和情绪的经常性努力只能强化这种情绪。承认其不可避免的策略可能更有前景，是管理骗子综合症的更有效工具。

我渐渐开始相信和接受下面这个观点，即焦虑、恐惧、和骗子综合症已经深深地融合到我的身份认同和自我意识之中，无论我做什么，它们都不可能消失了。这听起来可能令人绝望，但实际上效果正好相反。

这是一种解放，因为它让我不再没完没了地努力变成他人：不焦虑、不恐惧的约瑟夫。

慢性病的本质特征之一就是久治不愈。虽然这种疾病间歇性地来来去去，但是美国很多最频繁的慢性病从来就没有在人的生命周期中完全消失过。西西弗斯（Sisyphus）永远也不能逃脱把巨石推上山顶的任务，但加缪（Camus）似乎在建议该叙述的神话部分在于相信西西弗斯的努力不过是一种折磨。推巨石上山是人类生存条件的核心部分，在某种意义上，它是让人生变得有意义的东西。

但是，当这个巨石沿着斜坡往下滚的时候仍然令人感到恐怖。所以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山脚下，抖擞精神，积蓄勇气和力量重新把巨石往上推，虽然我很清楚它会再次滚下来压垮我。

这就是骗子综合症（焦虑和恐惧问题）患者的生活。我希望读者您从本文中得到一些启发，虽然我完全理解你可能发现它一点儿补偿效果都没有。

作者简介：

约瑟夫·卡斯帕（Joseph Kasper）是美国南方一所地方性公立大学文科副教授的假名。

译自：“An Academic With Imposter Syndrome” By Joseph Kasper

http://chronicle.com/article/An-Academic-With-Impostor/138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