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的自身权力迅速增长,但同时我们也日益看到这一过程给中国所带来的各种困扰。可以说,"权力困扰"是深入讨论中国对外战略选择的若干基本前提。如何准确地评估权力、如何持续地生成权力、如何有效地运用权力、如何稳健地分享权力、如何成功地存续权力,是中国正面临的五大"权力困扰",也是中国必须回答的问题。
权力的过多积聚常会引致祸端,对个人是这样,对国家亦如此。在世界政治中成为强国绝非易事,近年来,中国的自身权力迅速增长,但同时我们也日益看到这一过程给中国所带来的各种困扰。无论是钓鱼岛问题,还是南中国海争端,纷至沓来的各类外交难题的背后,实际上都有一幅中国和外部世界正经历新的"权力相互适应"的大图景。看不到这幅大图景,就难免头痛医头,就难免被动应对,就难免束手束脚。如果不能从大战略层面思考和应对"权力相互适应",领土争端、资源争夺、军备竞逐等问题,就会像身上的恶癣一样,虽一时不足以致命,但却会始终困扰着中国,给中国的和平发展增添更大的不确定性。
近年来中国在地区外交上所遇到的麻烦事表明,它在如何认知、获取、使用和筑牢自己的权力方面面临着重大挑战。近十几年来,中国重新成为"全球性力量"引发了外部世界的一系列疑问,归结起来,有三个根本性问题:中国快速上升的经济、军事等各方面实力将如何获得管理;中国崛起到底会对地区和全球秩序带来哪些影响;中国将会选择什么大战略。对于这些问题的争论是持续的、激烈的,中国国内和国外的战略界人士常常是各执己见。但在讨论这些问题之前,我们需要清楚看到中国正面临的五大"权力困扰"。某种程度上,这些"权力困扰"是深入讨论中国对外战略选择的若干基本前提。
如何准确地评估权力
目前我们还没有一套完美的评价体系和指标,能够相当全面、精确地估算一个国家的真正权力及其未来可能拥有的权力
其一,如何准确地评估权力。应当承认,目前我们还没有一套完美的评价体系和指标,能够相当全面、精确地估算一个国家的真正权力及其未来可能拥有的权力。"中国是否在崛起"、"中国崛起的速度有多快"等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们如何界定、衡量和观察"崛起"。
中国是一个"多面相"的国家,甚至是一个充满着矛盾身份的国家。它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购买力平价计算)、数一数二的贸易国和对外直接投资接受国。
然而,中国的人均GDP和"人类发展指数"(Human Development Index,联合国对各国总体生活水平的排名)仍分别居于世界第88位和第101位。中国人均占有的资源非常有限,特别是人均水资源量仅为世界人均水平的28%。此外,中国的人口在迅速老化,今后20年将有3.6亿60岁以上的人口,社会福利开支的增长速度势将不断攀升。当然,我们更不可忘记,中国现在仍有超过7亿人居住在农村地区,以及近1.3亿贫困人口,自身发展挑战依然严峻。
如何持续地生成权力
在21世纪,随着权力内涵和性质的显着变化,一个国家将自身的权力资源转化为真正的权力和影响力将会变得愈发复杂而艰巨
其二,如何持续地生成权力。权力资源是一回事,而权力和影响力是另一回事,我们不应草率地将实力、权力、影响力等混为一谈。值得强调的是,在21世纪,随着权力内涵和性质的显着变化,一个国家将自身的权力资源转化为真正的权力和影响力将会变得愈发复杂而艰巨。
因其人口规模、快速的经济发展和不断推进的军事现代化,中国的确拥有客观的权力资源,而且这些权力资源还在持续地累积。但仅就权力资源来讲,中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仍然难以和美国旗鼓相当,如美国很有可能在未来5-10年实现上世纪70年代以来念兹在兹的"能源独立",但中国能源供给的对外依赖却令人极为忧心。
特别是,中国在"软权力"建设方面仍需更富成效的战略和举措,软权力更多地源自社会而非国家,源自制度的信誉度和吸引力,源自价值观的推广和融通。此外,大多关于中国权力资源增长趋势的预估都是建立在线性预测的基础上,而其前提是中国的国际环境保持平顺,中国国内发展不出现严重问题。
如何有效地运用权力
在一个高度网络化的世界之中,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居于多种网络的连接点上,并善于和重要玩家运筹关系,它就无法变得真正强大。对于参与这种新的"权力游戏",中国仍未做好十足准备
其三,如何有效地运用权力。我们正处于"数百年未见之大变局"(基辛格语),这是世界历史上具有极强"可塑性"的时刻,大时代充满着大混乱,也蕴藏着大机遇。
世局之巨变,其重要原因之一在于近二十年来国际政治中的"权力转移"和"权力分散",我们不仅看到西方大国陷入低迷,而新兴国家呈现群体崛起势头,还看到亚太地区重新成为大国博弈的角力场,越来越多的强大的非国家行为体在国际舞台上呼风唤雨。在一个高度网络化的世界之中,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居于多种网络的连接点上,并善于和重要玩家运筹关系,它就无法变得真正强大。对于参与这种新的"权力游戏",中国仍未做好十足准备。
中国所面临的各种国家安全威胁组成的复杂网络,需要它更加努力地将外交、国防和经济发展这些战略手段融为一体,硬的更硬、软的更软,既小心反应迟缓,又避免使用过度,在有效、灵活和大体平衡的权力运用过程中,彰显其外交韧性。更重要的是,中国需进一步开掘和利用"民间力量"(civil power)来实现可持续的外交成就,化解在对外事务中官民脱节、官媒脱节、军民脱节所带来的种种内阻力。
如何稳健地分享权力
如果缺少与他国分享权力和践行多边主义的决心、意志和智慧,未来盘踞其周边的反华、制华同盟网络就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其四,如何稳健地分享权力。分享权力的目标是使他国感到放心,二战后美国领导建立国际体系的一大经验即是,通过与他国订立经济、安全契约,制度化地运用其权力,为国际体系的运行提供公共产品等,来提升自身对外战略、政策行为以及力量使用的可预测性,从而在不同程度上获取他国对其主导地位的认可和接受。
客观讲,一个拥有13亿人口且基本实现工业化的国家,不会不引起别国的担心,随着中国国家海外利益的日益扩展以及军事力量不断上升,别国对中国的忧惧可能会继续深化,对中国的防范也会进一步增强。过去十几年来,中国通过较为成功的地区政策,使周边国家并未显着地对华实施制衡。但中国在地缘政治方面的劣势也很明显,如果缺少与他国分享权力和践行多边主义的决心、意志和智慧,未来盘踞其周边的反华、制华同盟网络就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虽然中国选择的和平发展战略是由衷的,但战略的本意和战略的实施及其影响并不总是一致,中国仍需采取实质性和创造性的政策举措,介入、引导有关地区合作的规则设立和制度安排并将自己嵌入(Lock-in)其中,在确保战略自主性的同时,努力使他国相信中国的和平发展战略意图,适当回应国际社会对中国"大国责任"的期待,与他国培育"命运共济、利益共享、责任共担"意识,最大程度地避免冲突和减少战略互疑带来的交往成本。
如何成功地存续权力
过去30年,中国是所有大国中唯一没有犯重大战略失误的国家,而未来则需力避"战略短视"和"战略虚耗"
其五,如何成功地存续权力。对一个拥有可观权力的国家来说,最大的诱惑就是动用权力,甚而是浪费权力。过去30年,中国是所有大国中唯一没有犯重大战略失误的国家,而未来则需力避"战略短视"和"战略虚耗",前者指的是无法全面、准确、深入地认知国家安全的真正威胁,后者则是指不能坚持战略自律和克制,好勇斗狠、无谓逞强、过度伸张,特别是迷信通过单一力量手段即可短时间实现战略突破。对于中国来说,需要特别警觉"中央王国"般的历史无意识或大国沙文主义心态。考虑到与邻国的领土争端、民众中有所上升的民族主义情绪以及外交决策的多元性等因素,中国有必要在外交的积极有为中坚持韬光养晦的精神实质,不咄咄逼人,戒骄戒躁、谦虚谨慎。
一个成功的大战略应"以环境为导向"而不是"以地位为导向"。如果中国错将某个国家当成超越一切的威胁,并专注于世界老大的虚名,而不是投入足够精力推动必要改革、确保内政昌明,奠定雄厚实力基础,营造有利的外部环境,那么,这种大战略不仅成本颇巨且注定受挫。
总之,在对待国家权力方面,"过犹不及"的传统哲学智能依然适用,为了实现和平发展伟业,中国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权力困扰",更好地管理其不断增长的权力,并坚定地抑制历史上崛起大国常常会陷入但不自知的"帝国式冲动"。
"在战略上,最漫长的迂回道路,常常是达到目的的最短途径,历史反复证明,间接路线要比直接路线优越得多"。一方面,中国需要深入思考未来数十年国家利益界定、国家安全威胁评估、应对之道等问题,更新战略思维,完善战略规划的机制体制,增强运用权力的能力和艺术。
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应该更好地理解中国在实现现代化和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方面的愿望、忧虑和挑战,对于中国实力和意图的过度夸大,不仅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惧,也可能最终引发冲突并导致悲剧性结果。中国未来的和平发展之路必然伴随着它与外部世界之间新一轮的"权力相互适应"。来源: 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