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战略眼光的中国“战略知识分子”,都不应是人云亦云的“知识进口商”或“知识追星族”,而应是“知识主权的建构者”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乃是中国首要政治课题和知识课题。鉴于超大的时空跨度和人口规模,中华民族的自主独立、自我认同、自强复兴,注定是无国际惯例可循、不能靠知识进口破解的“本土命题”,是需由国人亲自解答、无法指望老外代劳的“本己命题”。为此,只有政治经济主权是不够的,还须掌握用“本己逻辑”破解“本己命题”的知识主权,建构“知识主体性”。否则,无论知识原装进口,还是“西方逻辑+中国论据”式知识拼接组装,一味仰仗西方的世界图式、知识逻辑来破解中国难题,都是自废知识主权的缘木求鱼之举,极易陷民族复兴于半途而废!
随着全球一体化,身份和价值认同竞争日趋白热化,光有政治经济主权而无知识主权,至多只能确保民族独立,但却连民族认同也难解决,枉论民族复兴了。中国置身“后发展境遇”,其谋求独立、认同、复兴之路,迥异于极尽“抢占先机、转嫁危机”能事的欧美国家。故凡有战略眼光的中国“战略知识分子”,都不应是人云亦云的“知识进口商”或“知识追星族”,而应是“知识主权的建构者”。
遗憾的是,虽然国人对西方政客主导的政经模式很警惕,始终不忘捍卫政治经济主权,但对西方学者主导的以“神—人—物三元结构”的世界图式、思维模式、学术范式、知识逻辑、话语结构却痴迷至今,几无知识主权与知识优势可言。无论现代自然科学,还是现代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皆由西方学者亲手建构,皆植根西方知识传统并服务于西方现代殖民。但这些西方科学却被刻意夸耀为理性、客观、科学的“普世知识”。也就是说,中外学者的学术见解虽有差异,但其观世界之“世界观”(世界图式)却大同小异。说白了,他们用的都是西洋镜,所见世界与中国都是“西洋镜里的世界与中国”,并都错将“镜相”当 “真相”。故中国学者虽多有“知识点”创新,但多属“西方范畴+中国质料、西方逻辑+中国论据”式嫁接组装,而极少知识主权的原创,故虽已超越“知识原装进口商”范畴,但仍属于“知识组装加工商”。
无疑,“肉眼之镜”可感知的世界很小,人文世界扩张只能借助“知识之镜”。但西洋镜既非唯一也非最佳“知识之境”,与各有长短的东洋、北洋、南洋镜一样,西洋镜里的世界也只是“镜相”!以作为病理学的“东方学”或“中国学”为例,西洋镜既照见了“强健西方”,又照见了“病态东方”,如此制造“西方大夫/东方病夫”对立,难道不是典型的哈哈镜吗?“知识之镜”本该是流变、多元、互补的,而非僵死、独裁、专断的,一旦中国人都迷信西洋镜,就只能看到西洋镜里的世界和中国,而永远看不清真实的世界与中国!
大千世界纷繁芜杂,无“世界观”就无法把握。故“世界观”的本质,不在于细密的知识点,而是作为“知识之镜”的世界图式及其背后的世界权力秩序。所以,但凡谋求世界霸权者,必先设法统一“世界观”,因此可以说打造“世界观”的知识主权,乃是主权中的主权。西方建立全球政治、经济、知识霸权的过程,也是砸碎东洋镜并以西洋镜取而代之的过程。无论是与昔日坚船利炮相比,还是与今日飞机核弹相比,“西洋镜”才是西方殖民大业中最具威力的武器!
因此,“知识主权”既非无事生非之说,也非无足轻重之权,它不是创造知识的主权,而是打造“知识之镜”的主权。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要砸碎西洋镜,也不意味着要重修孔孟牌东洋镜,更不意味着要砸碎一切知识之镜。既然人注定要通过“镜相”切近“真相”,那么,克服“肉眼之镜/知识之镜、东洋镜/西洋镜、镜相/真相”等反差的正道,乃是在对所有镜子保留警醒之余,融合众镜之长而适时磨制新镜,从而在镜子和镜相的多元化中切近生存真相!
以现代主权论为例,它从中古的上帝主权论演变为近代的君主主权论,再变为现代的国家主权论、人民主权论直至当代“人权高于主权论”,它们既是主权斗争的产物,也是主权论争的结晶。可见,各方实际主权的强弱,与其知识建构力成正比。欧美构建并主导了主权论,故主权论也不过是西洋镜。弱国之为弱国,既在于政治经济实力之弱,也在于知识建构力之弱,乃至中了强国理论圈套而不知。因此中国与其将西式“主权论”当作救命稻草,毋宁去积极建构新的主权论,与其亦步亦趋照搬西方知识逻辑,不如强化自身知识主权以争夺国际论述制高点。
总之,作为关乎身家性命的本己命题,“中华民族如何自我认同与自强复兴”,我们不应诉诸乞灵先祖的知识原教旨主义,更不应诉诸乞灵老外的知识殖民主义,而应诉诸切近本己生存的知识融合主义。身为“负责任大国”,中国既要做忠实的守法者,更要做勇敢的立法者,其真正的责任与出路,不是忠实履行西方强加的“责任”,而是强化知识主权、重新定义国际责任。否则,头戴“中国责任论”紧箍咒,脚戴“中国威胁论”锁链,亦步亦趋随西方起舞,其前途之黯淡不言而喻。 (作者为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