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冷战结束后,美国拥有的无可匹敌的权力和谋求世界霸权的努力,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帝国。新保守主义同小布什政权的结合,特别是“9·11”事件改变了美国的传统外交。布什主义应运而生。布什政府认定恐怖主义和“邪恶轴心”为国家安全利益最危险的威胁,采取单边主义、实施先发制人的预防性军事打击,实现敌对政权的更迭,建立以美国霸权为中心的世界秩序,试图在全世界实行“强加式民主”。伊拉克战争是布什政府无视国际法和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绕过联合国安理会“自我授权”带领“自愿者同盟”进行的一场侵略战争。同时也是美国凭借帝国的实力、推行帝国外交的产物,是帝国扩张和模式的具体运作。
关键词:美国帝国 新保守主义 布什主义 伊拉克战争
四年前小布什在美国总统竞选时提出要推行谦虚外交。四年即将过去,小布什显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事实说明布什是在讲假话。布什政府凭借超强的国力,推行新保守主义的帝国外交,建立与巩固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布什上台执政以来,特别是在策划攻打与入侵伊拉克之前,美国帝国的论调不绝于耳。许多人抛弃了一切掩饰,明目张胆地宣称美国是控制世界的最新帝国。①不少人在为美帝国、美利坚帝国摇旗呐喊,加入了推出美帝国的大合唱,津津乐道谈论这个时髦的话语。“帝国思维”变成了正面的建设性话语。“帝国重担”已经变成了美国的现实考虑。“美国统治下的和平”被赋予了积极的意义。本文介绍关于美国帝国的评述、分析美国新保守主义理念同布什政权结合产生的布什主义、伊拉克战争作为布什帝国扩张的模式。
一、美国帝国的现实
亨廷顿指出,本世纪之初美国新保守主义者接受并实施了美帝国这一概念(无论他们是否接受这种表达形式)以及用美国的力量按照美国的价值观改造世界这种想法。帝国的念头就在美国力量至高无上、美国价值观普遍适用等信念的支持下不断发展。他们认为美国有责任在世界各个角落建立秩序、对抗邪恶。①美国新保守主义的领军人物罗伯特·卡根和威廉·克里斯托尔称:“美国作为一个最伟大的、对全球体系有良性影响的力量,作为一个拥有无与伦比的实力与繁荣的国家,作为安全的支柱进入了21世纪”。“21世纪将更是美国的世纪,华盛顿将实施善良的全球霸权,这种霸权建立在美国的价值观、美国的实力和经济优势的普遍承认基础上”。美国的“霸权完全不是对外部世界显示傲慢,这只不过是美国实力的必然结果”。哈佛大学的斯蒂芬·罗森强调:“美国帝国这个概念”“可能非常符合”21世纪。“现在的问题不是美国是否已经变成帝国,而是美国人想要他们的国家变成那一种帝国”。美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帝国?在美国国内大致有以下几种说法与设想。第一,美国是自罗马帝国以来唯一的最强大的帝国。因为美国的军事实力占有绝对优势,美国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美国人的消费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产出”,全世界都在供应美国。美国建立了一个“自肥”的世界经济体系。它可以利用一切手段维持霸权地位,防止任何国家支配任何地区。第二,美国是一个“仁慈”的新帝国,是一个乐于行善的向全世界提供公共利益的帝国。新保守主义者查尔斯·克劳默坚持说,“美国仁慈这一说法不仅仅是自我庆贺。我们有成绩记录”。美国追求的是民主、自由和人权。美国是一个“民主帝国”、“自由帝国”。美国扮演解放者、拯救者而不是征服者的角色。第三,美国是一个没有领土野心的区别于殖民帝国的自由的和人道的新型帝国。哈佛大学的伊格纳蒂耶夫说:“美国是一个在寻求领土以外的国家利益的新型帝国”。“我们不想要有一个拥有殖民地和受保护国的帝国”。第四,美国是一个“不情愿”的“迫不得已”的帝国。美国著名记者罗伯特·卡普兰在《大西洋月刊》发表文章称,美帝国是全球地位的现状,是维护美国安全利益所必需。美国奉行的“最高道德规则”必须保持与扩大美国霸权的发挥与施展,推动全球非军事自由社会的建立,维护国际稳定与秩序。美国是一个“不情愿的帝国”,摆在面前的是尽可能少的花费取得最大的帝国主义的效果。②塞巴斯蒂安·莫拉在《外交》杂志发表《迫不得已的帝国主义》称“对布什政府来说,新帝国主义的逻辑极有说服力。布什政府不能拒绝这一逻辑”。他强调“帝国时代已经到来,美国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只不过有责任扮演领袖的角色”。美国成为帝国是无法回避的历史责任与使命。布什在2002年9月11日说:“我们将回答历史的召唤”;“美国正在置身于一场伟大的战斗,它在考验着美国的实力,更在考验着美国的决心”。美国人为布什的讲话作了这样的注释:既然新帝国已经来到了当今世界,就应该从它身上找到进步的征候和条件。“美国不应该害怕为了和平的残酷战争,如果发动战争是为了自由帝国的利益”。③有人还把帝国界定为一种大战略。美国乔治敦大学约翰·伊肯伯里认为新帝国论是美国“正在形成的一种新的大战略”,它是“对恐怖主义做出的最直接的反应,而且还构成美国应该如何行使权力来组织世界秩序的更广泛的观点”。作者把美国新帝国的特点归纳为6个方面。④
布什政府的外交政策和对伊拉克战争正是编制帝国外衣、行使帝国的权力。美利坚帝国已经通过了“鸭子试验”,它不仅看起来像鸭子,走起路来像鸭子,其叫声也十分像鸭子。美国帝国说不但美国人接纳了它,而且在国外也有响应者。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不管出自何种目的与理由,都视美国为新生的帝国。有的把美国看作“仁慈”而自由的帝国,能为自己提供所需要的安全保障。有的认为美国所推行的帝国主义会妨碍自己谋求目标的实现。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主宰地位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美国全球霸权地位就是美国帝国的现实。美国拥有强大的实力和无限的权力,决心并实际使用这种权力。美国确立了全球盟主地位,围绕美国的利益和意志建立相应的国际秩序。美国将全世界的资源融为一体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与经济目标。美国的霸权体现在政治、军事、经济、制度和语言等各个方面:建立美国领导下的世界秩序;经济、外交和军事择机而行,以实现最大的国家利益;在全世界推广美国的自由民主和自由市场;确保美国的绝对安全,动用一切手段排除国际危险。美国要建立的是世界霸权。①第一,世界政治的中心,主导国际社会的日程,拥有对国际事务的管制权。美国谋求政治领导,制定国际游戏规则,并强加于别的国家。美国通过它对世界施加影响与控制。第二,世界经济中心,世界首富。美国的经济在世界处于统治地位。美国的经济实力强大,是世界上最活跃的投资与商品市场,发挥了全球市场和全球货币的作用。第三,最具优势的军事力量,充当国际警察与宪兵,试图保障美国的绝对安全。美国的优先权就是以军事霸权为基础的安全优先权。美国的军费开支在世界上遥遥领先,拥有占绝对优势的核力量和可靠的核威慑以及高精尖常规武器。美国动用武力实现国家目标已经习以为常。第四,特有的软力量,包括文化、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软力量是美国把自己的价值观和文化传送到全世界的能力。它是美国力量的思想基础和源泉。美国自称自己代表一种普遍的价值观,追求自由与民主,负有历史使命作为救世主要把普遍价值观强加给世界和全人类。美国试图利用基督教文明、自由市场经济和军事力量来改造世界,建立世界的新秩序。美国从建国开始就将世界分为“新”“旧”两个部分。美国要远离“旧世界”,维护“新世界”的“洁身自好”,给自己披上了道义的光环。美国“天定命运”,肩负着“十字军东征”的使命。冷战时期,“民主国家都会同意把苏联看成是威胁,但只有美国才会把这种对抗演释成为具有启示录特征的,在纯洁的美国和敌视基督的‘邪恶帝国’之间进行的一场具有戏剧性的宗教征战”。②美国在为理想而战,在争论中都会使用宗教战争式的语言。③在美国看来,不论是领土的扩张还是对商业利益的追求,都是为了履行“拯救世界”的历史使命,是一种值得炫耀的“十字军精神”。美国的国家利益和道德原则息息相关。在一般情况下,即美国的本土安全没有受到威胁时,它对自身利益的表达会充满道德理想主义的语言。对于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家,美国难以接受,经常发出刺耳的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声音。美国的“十字军精神”在国内的政治中会受到法制和机制的约束,但对外则可以肆无忌惮。对外政策可以形成政教合一、政治与道义一致,不受任何的约束。因此,“美国已成为建立国际法治的最大障碍”。④美国外交的对抗思维已经不可逆转。它把处理国际关系变成了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斗争。美国需要寻找敌人,甚至制造一个个敌人。第五,在世界上尚无挑战的国家或国家集团。“美国实际上在包括军事、经济、外交的所有领域都占的优势地位。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在所有的实力领域与美国相提并论,那怕是有几个国家只能在一个领域里与美国竞争也好”。从战略格局的角度而言,美国的单极世界面对的主张多极世界的竞争者彼此处于不合作的状态,不会联合起来对抗美国。美国在处理同各国的关系中拥有主动权,能够调动这些力量来确保与推进自己的利益。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愿为联合对抗美国而付出代价,牺牲本国的利益,甚至陷入与美国为敌的困境。尽管一些国家的言辞激烈,但不采取实际行动。美国具有全面优势,任何抗衡行动都不会得到理想的效果。美国确实拥有超强的实力,有能力在全球的各个角落实现其国家利益。
美国具有帝国的实力与影响、帝国的理念和行动。美国的帝国地位没有任何国家或国家集团能够或者愿意与之抗衡。但是,美国利用帝国地位推行帝国政策、实现帝国目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抵制。国际社会对美国推行的帝国主义政策进行了一定的批评。俄罗斯把美帝国及其推行的帝国政策称之为国际极权主义。①法国把美帝国称为布什帝国主义、自由帝国主义或后现代帝国主义、“孤独的大国”。②英国称美帝国是一个不敢说出名称的帝国,实施单边主义的帝国。德国称美帝国是“具有霸权性质的国际主义”。“在人类的整个历史上,肯定没有一个国家像当今美国那样通过其政治、坦克和产品牢牢地控制着世界”。③
美国是一个披上民主新装的帝国。作为帝国,从古至今都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它们都拥有超强的实力,并认为负有独特的责任和权力,可以不按常规行事,任意行使权力实现国家利益。帝国是历史的自然发展,是历史发展的一种惯性。实力产生扩张的欲望,行动的最初成功又变成了扩张的动力,它又不断推动扩张。帝国培植自己的对立面,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这是一个长期较量与演进的过程。
二、新保守主义同布什政权的结合:布什主义帝国外交指南
新保守主义与布什政权的结合形成了美国的帝国外交。
布什主义是其行动指南。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起源于1960年代。最早的新保守主义者是从民主党分裂出来的。他们不满民主党过于理想化而不现实的政策。70年代,新保守主义在美国和西方社会逐渐成为占据主导地位的思潮。新保守主义具有独特的世界观,表现为政治右倾化,一批右派人物纷纷走上政坛。他们具有强烈的反共意识,强调实力外交,积极开展军备竞赛。1980年的美国总统选举,新右派的智慧,大资产阶级的金钱,把保守主义者里根送进白宫。里根上台代表了新保守主义者的愿望与利益。一些鹰派人物参与了里根政府的决策。
1991年海湾战争和冷战结束后,美国的新保守主义又有了新的发展。④共和党人尤为活跃。1997年25位知名人士起草了《美国新世纪计划》(ＰＮＡＣ)。①这是美国新保守主义复苏、兴起的代表作。美国新保守主义理论是建立在美国绝对的军事优势和美国例外论的基础之上。他们相信美国是不可战胜的,这是一个美国的世纪,是美国统治全球的时代。美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改造整个世界,统治世界。美国的崇高任务是推进人类的自由,途径就是大胆地单方面使用美国强大无比的军事力量,摆脱国际机制的制约,更迭敌对政权,实现“强加式民主”。②
2000年9月,ＰＮＡＣ又起草了《重建美国的防务》,这是一个建立美国主宰世界的蓝图。③2002年9月出笼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则是美国新保守主义的巅峰之作。它声称要“维护美国在全球的统治地位,防止一个强大对手的崛起,根据美国的原则与利益塑造国际安全秩序”。④
新保守主义需要注入美国国家战略和外交政策理念,在克林顿当政时期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更未能变成美国的政策。这是因为克林顿的外交理念同新保守主义所鼓吹的理论存在分歧。⑤在2000年的总统选举中,保守主义分子的选票和保守主义法官的裁决,“保守主义势力终于通过一致行动”将布什送进了白宫,“证明了保守主义思潮已经构成为强大的政治实力”。布什自称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者,但不懂外交,更不是什么战略家。他只得依靠竞选时期的“火神队”和老布什的重臣。这样,新保守主义的主张逐渐被布什政府所接受并付诸实施。以《美国新世纪计划》为代表的新保守主义者集聚在布什的周围,参与外交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保罗·沃尔福威茨成为了布什的首席战略师,扮演了政府各部门决策者之间的纽带。他们“盗用国家的名义,把自己的理想变成政治行动”,炮制了布什主义。美国耀武扬威地推行霸权主义。
布什的上台与“9·11”事件为《美国新世纪计划》的实施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新保守主义与布什政权的结合产生了布什主义。所谓布什主义就是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依靠超强的军事实力,对正在出现的威胁实施预防性的先发制人的打击,实现敌对国家的政权更迭,建立美国主导的世纪新秩序,捍卫与推进自由民主,建立自由市场经济。用布什的话来说:“美国将利用这个充满机遇的时刻将自由的成果扩大到全球。我们将积极努力,促使民主、发展、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希望遍及世界每一个角落”。
“9·11”事件后,美国的新保守主义者把恐怖主义、邪恶轴心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ＷＭＤ)的结合作为美国面临的最大安全威胁。为了消除这种威胁,不惜发动单边的先发制人的打击行动。清除恐怖主义,推翻支持恐怖主义和谋求ＷＭＤ的敌对政权,向全世界推广美国式的民主,建立美国新帝国。①2002年6月1日,布什在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提出了被称之为布什主义的基本理论框架:“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先发制人,以捍卫我们的自由和保护我们的生命。”9月20日出台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作了进一步的阐释与充实。②
第一,美国的敌人是恐怖主义和邪恶轴心国家。布什政府确定恐怖主义以及支持它的国家“邪恶轴心”是美国的敌人和采取军事行动的潜在打击目标。2002年1月29日,布什在国会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提出了“邪恶轴心”,并把伊朗、伊拉克和朝鲜列入其中。5月21日,美国国务院为古巴、伊朗、伊拉克、利比亚、朝鲜、叙利亚、苏丹七国贴上了“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的标签,成为了美国的敌人和打击对象。③美国奉行“非友即敌”的二元思维定式,将世界视为善恶对立,习惯于以自己的国家利益来区分敌友,区分善恶。它把世界分为黑白两色、非好即坏的两个部分,并据此制定和推行外交政策。2001年9月20日,美国政府和人民接受了布什提出的这样一种偏执的世界观:你们要么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和恐怖分子站在一起,不支持我们就是反对我们。布什政府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与政策,他们并不在乎其他国家如何看待他们推行的政策。
第二,先发制人,实施预防性军事打击。强大的军事力量和为追求国家目标而坚决使用这种力量是美国外交的中心。美国必须保持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能够遏止潜在对手寻求军事力量发展以期超越或匹敌美国的力量。美国要凭“预感”实施军事打击。④布什称“依靠防御是无法取得反恐战争胜利的”,因此“我们必须向敌人开战,粉碎他们的计划,并勇敢地面对正在形成的最严重威胁。”《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强调,“在新的威胁完全形成之前”就应使用武力“消除这些威胁”。先发制人发动攻击是美国确保安全的唯一选择:“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走上了通向安全的唯一道路,那就是战斗的道路”。只有先去打击他,才能从根本上防止受到攻击。布什政府把军事上的先发制人提升到一种通用的国际关系准则的高度。
第三,热衷于单边主义。美国的超强地位为其推行单边主义、展示军事力量提供了保障。国际力量对比变化和国际局势的动荡则提供了机遇。布什政府在推行单边主义方面更加咄咄逼人,发展到荒诞并导致悲剧。《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说:“尽管美国将坚持努力谋求国际社会的支持,但我们在必要时将毫不迟疑地独自采取行动行使自卫权”。当美国采取单边行动时,其他国家是否跟随其后悉听尊便,但会受到相应的奖赏与惩处。①这种奖惩的唯一标准是美国的利益与意志。
第四,更迭敌对国家的政权,实现美国的“强加式民主”。美国认为自己负有历史使命来拯救全人类,并以自己的模式改造世界。布什奉行新保守主义,明目张胆地发动战争,建立亲美政权。美国认为,只有从根本上改变政权,才能彻底铲除恐怖主义的根源,才能使经济和社会民主更加发展。美国的任务就是解放,使这些国家变为人道的民主国家。布什进驻白宫后立即宣布,推翻萨达姆政权是美国中东政策的首要任务。2002年8月,布什政府把解决伊拉克问题的目标锁定为推翻萨达姆政权、消灭萨达姆,实现政权更迭。②美国在攻打伊拉克后,一些鹰派人物扬言要对叙利亚、伊朗采取军事行动。美国一直谋划推翻金正日、颠覆卡斯特罗政权。
布什政府推行布什主义的目标是谋求建立确保美国的绝对领导地位和作用,构筑以美国为中心、实施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的世界秩序,最大限度扩展国家利益。布什的世界新秩序是服务于美国的绝对安全和霸权统治,实际上是一种无序。在这样的秩序中,国际关系是力量关系,而不是法律关系。美国要法律服从力量,为力量披上合法的外衣。美国要求在没有任何威胁的环境下生活,这就决定了它要认定威胁,使自己具有消灭这种威胁的能力,以及采取先发制人来消除这种威胁。美国利用超强的力量把自己的利益和价值观强加给整个世界。
三、伊拉克战争:美国的帝国战争、帝国扩张与霸权模式
伊拉克战争是布什政府显示帝国实力、实施帝国战略、推行帝国政策、建立与运作帝国模式的重大事件。伊拉克战争是一场用战争推广美国民主自由和价值观的帝国战争,是布什总统的战争。
伊拉克战争既是美国对“9·11”事件的错误反应,更是美国自越南战争以来新保守主义发展的结果。布什政府在阿富汗战争暂告一个段落后,就积极准备对伊拉克发动战争。2003年3月20日凌晨5点30分,美国对巴格达实施空袭,40分钟后布什在白宫宣布对伊拉克的军事打击已经开始。美国发动了对伊拉克的侵略战争。联合国秘书长、各国首脑发表声明,却没有一人一国谴责美国的侵略行为。
美国对伊拉克发动战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同时也是相当复杂的。第一,美国攻打伊拉克的借口是萨达姆政府同基地组织有联系,并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同时还是一个独裁政权。美国采用先入为主的宣传策略,使国际社会和美国国民接受了政府的观点。在美国人的意识中,伊拉克和萨达姆就是恐怖主义,并且试图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是一个暴君统治下的专制国家。它不仅威胁美国的安全,而且违背了美国的价值观念。这样,布什政府的战争政策受到普遍的支持,在美国国内赢得了很高的支持率。③第二,美国对伊战争的目标是推翻萨达姆,在伊拉克建立亲美政权。2002年7月8日,布什明确提出:“变更伊拉克政权是美国的一项国策,要使用一切办法实现这个目标。”美国的高官反复强调,萨达姆政权是一颗毒瘤,必须摘除。他们宣称萨达姆下台是解决伊拉克问题的关键,是美国对伊战争的根本目标。美国要对伊拉克实行军事占领,由美国军人领导实现“民主化”,以便建立一个“民主的、大众的、尊重人权、尊重少数民族的政府”。通过伊拉克战争,美国向那些“邪恶轴心”国家发出强烈警告:它有能力有决心打击它所认为的敌人。第三,美国拿伊拉克作为实施国家安全战略的第一个打击目标。《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称,美国有权对那些威胁其安全利益的国家实施“先发制人”的“预防性”军事打击。这种威胁有的可能是现实的,有的则可能是为了某种政治需要臆造的。伊拉克并没有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构成直接的有形或无形的威胁,既没有威胁美国的本土安全,也没有威胁到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利益。第四,确保美国的能源战略安全。美国攻打伊拉克是为了掠夺中东地区的石油资源,确保能源的稳定可靠供应,保障能源供应的多元化。①美国认为,“石油就是发言权和武器”。第五,推进中东地区的民主化,建立美国在该地区的霸权统治。美国进攻伊拉克的根本考虑是要在这个国家建立美国式的民主制度,并以此为基地和样板,通过和平的或战争的途径逐步把这种民主推广到中东地区,甚至整个穆斯林世界,从而建立美国的霸业。②对美国来说,发动伊拉克战争是其建立霸业的继续和建立“美国新时代”的开始。2003年2月26日,布什在美国企业研究所发表讲话称“只有在伊拉克建立新政权,才能成为其他中东国家自由的典范”。他强调推进中东民主是美国的责任,也是对伊拉克动武的原因和希望达到的目的。美国军队攻下伊拉克、在对它进行改造的同时,择机向其他阿拉伯国家和穆斯林世界开刀,从而改变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现实,为以色列创造一个更为安全的环境。③
美国对伊拉克开战无疑是对国际社会反战努力的藐视和对现行国际法的严重挑战,给国际秩序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第一,美国对伊开战,基本上消耗了它自“9·11”事件以来在反恐斗争中所积累的外交资源,丧失了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国家与人民的尊敬与支持。美国炫耀武力、崇尚战争和独断专行表明它是不可信任的,美国标榜的反恐战争的宗旨和崇高目标是值得怀疑的。这样,美国在道义上失去了优势,失去了人心。④美国宣扬的人权、正义、民主的说教变成了帝国主义政策与行动的牺牲品。美国道义卫士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第二,美国的战争行动分裂了联合国安理会,破坏了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损害和挑战了联合国安理会在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方面的权威地位和作用。第三,美国实施先发制人的打击在国际关系中起着极其严重的恶劣影响。如果这一行为方式成为国际惯例,世界就不可能有和平和稳定,绝大多数国家也不会有安全。因为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家利益和固有的理念,如果某个国家为了本国的利益而不顾国际公认的法规和行为准则任意用战争来“惩罚”它所认为的敌人,或者用战争来撤换别国的领导人,世界就要天下大乱。第四,美国的军事行动和对伊拉克的占领制造了一个更加动乱的伊拉克和中东。美国可以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摧毁一个独立主权的伊拉克,给伊拉克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美国的高科技打败了伊拉克的军事力量,但是不能强迫伊拉克人民接受自己的理念。(1)中东国家认为美国对伊拉克的军事进攻和民主化的改造,已经把反恐斗争变成了对付伊斯兰世界;(2)为极端分子的活动创造了条件,所有阿拉伯国家的温和派都前所未有地处于守势;(3)为恐怖势力集聚伊拉克提供了方便,“给许多国家的各种恐怖集团提供了与美国这个共同敌人作战的战场”;(4)美国的行动并没有解决恐怖主义孳生的社会经济条件,反而增加了恐怖主义的危险性。这样,美国的战争行动和推进美国式民主的努力并不能给中东地区带来和平与稳定,反而使这一地区的局势更加动荡;(5)美国在伊拉克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伊拉克战争使反恐联盟和反恐战争变得更加复杂。它减弱了反恐在道义上的优势,使反恐目标变得更加模糊。第五,美国发动的战争损害了大国的反恐联盟,制造与加剧了同“老欧洲”的矛盾。
美国在没有面临直接威胁的情况下,绕过联合国发动战争,用武力推翻一个主权国家的政权,违背了国际关系的基本原则。但是,它给我们如何认识布什推行的帝国外交提供了许多启示,值得进一步探讨。
第一,美国凭借超强的国家实力试图作为全球权力中心主宰世界,代行世界政府的职能。根据联合国宪章,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权威是联合国安理会。美国利用或摆脱安理会来推行帝国外交。在伊拉克战争的不同阶段,美国为推行不同的政策寻求合理的借口,迫使安理会通过了相关的决议。(1)争取联合国授权,使对伊拉克的战争合法化。(2)挟持安理会通过决议取消对伊拉克长达12年的制裁。(3)安理会决议“欢迎”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4)争取国际社会参加伊拉克的重建工作。(5)2003年10月16日,安理会通过1511号新决议。这个一致通过的决议,加进了“占领者的业务是暂时的”。
从上述决议看,尽管安理会成员国在讨论中存在许多原则性分歧,最后还是满足了美英的要求。这些决议体现了美英的基本意图。美国对联合国不能完全为自己的政策和利益服务仍然不满,但又不能简单加以抛弃。联合国是在美国的主导下建立起来的,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是美国推行其政策的得心应手的工具。在联合国安理会虽然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甚至有碍美国的行动,但美国的根本利益依然会得到保障。美国要求改革联合国,以便更好地为它服务。美国希望根据自己的利益和价值观为指导、以美国为主导,把联合国改造成为“维护全球和平与安全的新机制”。①
第二,伊拉克战争是美国精心策划的帝国战争。
伊拉克战争是美国显示军事力量和试验新武器的战场。为了发动战争,布什政府做了舆论、法律、军事准备,并争取同盟的支持。(1)舆论准备。美国硬说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且同基地组织有联系。布什政府通过歪曲事实的宣传,争取国内外的广泛支持。布什政府强调对伊拉克动武的必要性和美国有能力攻打伊拉克。布什说,冷战后的安全体系是防止潜在威胁,实施军事上的先发制人打击。美国向来都是强调用自己的军事力量来谋求国家利益,建立它所需要的世界新秩序。(2)2002年10月10日和11日,美国众议院和参议院分别通过授权总统攻打伊拉克的决议,授权总统对伊战争。(3)扩展军备建设,完成军事力量的部署。伊拉克战争是美国冷战后军事变革成果的检验。美军在伊拉克战争中体现了武器装备的智能化、军事编制的精干化、指挥系统的自动化以及作战空间的多维化。(4)组织“志愿者联盟”。拉姆斯菲尔德提出“任务决定联盟”,为实现美国的目标组成“自愿联盟”,即认同美国界定的威胁和为此采取对策的国家可以自愿参与。美国在策划与进攻伊拉克的战争中,一些国家愿意提供直接或间接的军事援助,其中有铁杆追随者英国、澳大利亚、日本以及“新欧洲”的一些国家。
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目的是自私的,它使反对恐怖主义的斗争脱离了正确轨道,标志着布什政府把反恐战争变成了取得与维护世界霸权的帝国的圣战。反对恐怖主义的斗争是一场特殊的长期战争,需要全世界的共同平等参与。恐怖活动是全世界人民面临的公害。面对恐怖主义的威胁,安全是共同的。各国都有平等的安全,不能为了某国的绝对安全而在别的地方和别的国家制造不安全。消除恐怖主义的威胁需要全世界采取一致行动,并铲除其社会、历史、经济、思想和文化根源。这是一项系统工程,任何单边主义行动或以暴易暴都不能解决问题。
第三,美国制定国际关系和国际秩序的游戏规则与奖惩原则。
(1)美国根据自己国家的利益的确定打击对象,根本不顾忌国际机制法规和道义责任。美国把当前世界分为三类国家,失败国家、传统的现代国家和后现代国家。前两类国家对世界和平和后现代国家构成严重威胁。如果某一地区出现严重威胁,周边国家无法容忍,就有可能导致防御性帝国主义的出现。美国就是这样的帝国,为了保障自身的安全,应该承担管理其他国家的责任。为此美国必须习惯于用“双重标准”来推行帝国政策。
(2)布什寻求打击对象,实施先发制人的预防性军事打击。美国的行为逻辑是:为什么要打你?因为我要打你。美国想打谁就打谁。美国为此可以编造罪名,寻找借口,为自己的行动正名。使用军事手段、进行“解放”战争习以为常。美国作为帝国对其他国家打交道“需要恢复以前一个时代的比较强硬的方法———武力、先发制人的打击,欺骗以及与那些仍然生活在19世纪中的国家打交道所需要的任何办法”,其中包括“必须利用丛林法则”。①美国为了推进民主和自由,必须以军事力量为后盾,甚至动用武力发动战争。道义上的声明根本不能促进美国主张的扩大,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并要经常和坚定表示愿意使用它。
(3)认定恐怖主义为共同的敌人,并以此为准划分敌友。美国的立场是支持我者为友,不支持我者为敌。恐怖主义的袭击震撼美国社会,造成巨大的恐慌。布什政府进行煽动、蛊惑、渲染,带来更大的恐慌,以赢得支持。恐怖主义使美国面临的挑战简单化,但目标明确,极具号召力和凝聚力。美国采取先发制人的战争来根除恐怖主义。美国以国家利益为重,“美国优先”,在国际社会采取我行我素、以自己为中心的思维定式与行动,远离传统盟友。
4,摆脱主权约束,鼓吹有限主权,积极进行干预。美国设计了两种主权概念。美国的主权高于国际条约与义务。其他国家的主权受美国意愿的支配。美国国务院政策设计室主任理查德·哈斯在《纽约人》杂志发表文章,对美国帝国的思想要旨表述得最为清晰与完整:“领袖建立世界新秩序”;美国对其他国家的主权与独立的立场是“主权的前提是责任”,如果你的力量太弱,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能对付国际威胁,不能尽到自己的责任,那么你就不能拥有主权。这样美国就必须对你采取措施,进行干涉,剥夺你的主权。哈斯称“在各国拥有的主权当中,应附带不能杀害本国国民和不支持恐怖行动等一系列义务。不能实现这一义务的国家应被剥夺主权和不被干涉的权力”。美国应该被赋予干涉的权力,这是一种“防御性”、“决定性”和“自主防卫权力”。
第四,对伊战争是美国帝国实力和信心的展现。美国谋求建立一个统治整个世界的帝国,在国际政治中推行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布什政府凭其美国的实力肆无忌惮地采取他所愿意采取的一切行动,全然不顾国际社会的情感与愿望,公然违背国际行为准则。布什政府认为,国际社会的一切游戏规则都应该服从于美国的意志和利益。不符合美国利益与需要的现有规则一定要废除,同时建立它所需要的规章制度。这是一种十足的霸权心态和逻辑。因此,布什政府无视国际社会,采取单边主义军事行动,正好体现了美国建立帝国的努力和施展霸权的本来面目。美国通过发动对伊战争,向世人表明它要成为全球帝国的中心,主宰各国的命运,分割国际资源,推进美国理念中的民主制度,在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中推行美国的霸权模式。
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决定了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发展的方式。美国的政策和行为逐渐被国际社会认同或者默认。在一段时间内,美国的单极统治依存,并得到某种加强。美国新保守主义的鹰派人物认为,布什主义的推行显示了美国的强大实力,使盟友和敌人都感到害怕,不得不对美国的利益做出让步。
面对美国的帝国野心和努力,国际社会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追随美国还是同它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各个国家千万不要忘记美国确定敌友的思维逻辑:支持我就是朋友,不支持我者就是敌人。同时还要记住美国的行为规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来源：《国际政治研究》2004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