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自知道革命这个词,它就从未脱离我们的语境。创造这个词的人,似乎没有给它下过定义,以致它的含义再无机会可以被盖棺定论,无数人谈及革命,而谈及的人又多标榜革命,革命似乎意味着正确,又恰可与正义划等号。假若加入意识形态的考量,这便更加成了一桩悬案。
什么叫做“革命”?2012年7月22日,广西师范大学“理想国”推出《杨奎松著作集:革命》套书。四本装帧精美的大部头,也被媒体和读者称为“革命四书”,是历史学者杨奎松多年的著述合集。22日下午,“革命四书”发布会在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隆重召开,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杨天石、台湾“中研院”院士陈永发、中国社科院近代所研究员雷颐等多名著名学者到场参加研讨。
自知道革命这个词,它就从未脱离我们的语境。创造这个词的人,似乎没有给它下过定义,以致它的含义再无机会可以被盖棺定论,无数人谈及革命,而谈及的人又多标榜革命,革命似乎意味着正确,又恰可与正义划等号。假若加入意识形态的考量,这便更加成了一桩悬案。
单单选择这两个字作为著作集的标题,杨奎松笔下的革命与他多年来的中共党史研究密不可分。杨自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一直没有停下对国共关系史的研究,无怪乎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裴宜理说:用国际视野来考察中国革命和早期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放眼海内外没有学者比杨奎松做得更出色了。而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自诩为革命者,杨奎松第一次读到删节本的《蒋介石日记》,惊讶于里面众多的“革命”二字,蒋介石似乎将这个词作为评价他人的标准,这人够革命,那个人不够革命,又或者革命的不彻底,革命一词出现的频率之高,用杨奎松自己的话,“比毛泽东讲话还多”。蒋介石谈革命之多,让杨奎松不由得反复阅读他的日记,试图了解蒋介石嘴上的革命是什么含义,但却最终没能找到答案。
蒋介石自称承袭自孙中山,但仔细揣摩,二者虽相似却有不同。杨奎松与同为历史学者的陈永发讨论起来,这大概也有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无论是孙中山,还是蒋介石,既自认为与革命站在一处,便以为舍我其谁,与自己不同的反对者,即为反革命者。陈永发谈到革命的含义时,也因此一再强调,“不能用某种意识形态去定义革命。共产党有共产党的用法,国民党有国民党的用法,”而其共同点,便是都牵扯到整个社会国家的巨变,研究中国的革命,“一方面要了解当事人所说的革命是什么意义,一方面也要知道他们在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角落所做的事情。”
杨奎松用国际视野来考察中国革命和早期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无人能出其右,但与杨奎松不同,陈永发对革命的研究有其自下而上的视角,他曾经写过一本《制造革命》,聚焦共产党在农村的革命动员工作。最早的工人运动的发起者实为国民党,但共产党在农村的动员活动却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为什么共产党在农村搞革命可以取得成功?而国民党却不行?
陈永发解释,国民党到地方去,但“他和地方的秩序是连在一起的”,因此也就无法肆意地去改变地方的秩序以达到动员下层的目的。动员农民搞革命,“不是理论上的去说,农村有矛盾,但要怎么利用这个矛盾去动员大多数人,国民党是想不到的。”与国民党不同,共产党在农村的动员工作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他们最终跨过了这些,“建立了另外一种力量。”农村的环境与城市不同,那里充满了贫穷,也就带有很深的矛盾和悲哀,有一点让陈永发很佩服,“那么一个不是革命材料的人,一个个都成了基石”。当然具体是怎么去做的,其中也有很多技术上的问题,这个过程恰恰也是他最感兴趣的。
按照其他国家的经验,工人运动才是革命的主要力量,在这方面,共产党的起步较晚,因此也就失去了先机。杨奎松提到,“共产党要做工人运动时,很大一部分工人已经被国民党组织了,还有一部分是无政府主义,他们也有自己的组织。”他以广州为例,广州当时的机器工人,都加入了国民党的工会组织,而更下层的劳苦大众,则是无政府主义,在这种无可组织的情况下,共产党开始组织当地的人力车夫,因此当时的广州,有三大公会,且三个公会之间经常发生流血冲突。“这就可以看出,国民党做工人的基层运动是有一定基础的。”在城市中,共产党一直没能占据主导地位,而“国民党在控制城市的很长时间是很牢固的,但是国民党控制的城市公会也有他的特点,他比较重视技术工人,比如层级比较低的建筑工人,共产党建国时就发现,很多比较好的技术工人都是国民党工会的骨干。”
国共两党既有其相似之处,在多年的战争与合作中,也一直相互影响。在陈永发眼中,“国共斗争就是两条不同道路的确立。”国民党到了台湾,意识到土地革命的重要,“不让最穷苦的农民生活得到改善是不行的。”国民党的土改相对来说是温和的,陈永发谈到,“用温和型的办法做土改能够成功的,全世界大概只有中国台湾、韩国和日本。韩日可以成功,是因为长期以来受美国影响,台湾当时的改革是独立的,但一方面与日本留下的基础有关,一方面也得到了一些帮助。”
台湾的土地革命虽然和平,没有流血,但却让地主恨之入骨。与富农不同,地主并不最在乎土地,而是不能接受自己长年来建立的社会地位遭到破坏。提起富农,杨奎松讲起毛泽东年轻时的故事,毛泽东的父亲就是富农,富农都是一点点打拼上来的,靠的是勤俭,“毛泽东帮他爸爸干了一天的活,但家里的雇工可以吃上鸡蛋,做儿子的却没有。农忙时节,雇工吃的比自己家人都好。”而这些在后来的政治宣传中,却不再被提起。
杨奎松总结,“革命这个词,大家用的很泛,其中都有一些改变中国,让中国富强的概念。但他们最在乎的是,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喊出这个口号。”陈永发也有同感,“国民党垮了那么久,骂国民党很简单”,但真正重要的是,在抗战研究中,“要把国民党、共产党都看做抗战的力量,其中有冲突,但我们必须知道双方都在做什么,想什么,为什么这样想。”
革命被说的太多,被说不完,说不尽,但却不能不提,更不能当做口号来提。来源: 《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