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尽管美国实力的现实表现得非常明显,而且没有一个可与其实力相媲美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如果其采取单边主义行为,它的局限就会表现出来。美国的政治、安全、军事、经济以及媒体等各个方面的实力都是客观存在的。美国所犯的错误可能不会导致世界秩序的崩溃,但极有可能削弱美国的相对实力并且疏远与其它国家的关系,从而弱化美国实力的效能,使美国的单边主义实现自我修正。
关键词:美国;实力与局限;国际政治研究
后冷战时代的局势是由美国在世界秩序中的中心地位来界定的。相对而言,世界上每个国家乃至每个地区都不如美国强大,并且都不处于中心位置。但是,美国的实力远远不是无限的,这可以从美国在占领伊拉克时所遇到的困难中得到证实。同时,美国也绝非无懈可击,“9·11”事件的发生证明了这一点。美国的实力是现实的,但并不是绝对的。那么,美国实力的局限性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对于美国来说,美国实力的局限问题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它超越了这一局限就会遭受损失或挫败。美国实力的局限性问题对于世界而言同样是重要的,大致基于以下几点原因:第一,就现行世界秩序不存在一个明显的、切实可行的替代方案而言,中心的稳定性关系到所有国家。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国际环境对于每一个国家都变得日益重要。第二,如果美国超出它的局限,则很可能给其他国家和人民带来危险。美国的失败将会使阻挠其计划实行的国家付出比美国自身更加惨重的代价。越南战争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尽管美国没有能够将自身的意志强加给越南,但越南却从这一尝试中遭受了比美国更为深重的苦难。第三,为了预测美国的行为及其结果,理解美国实力的一般局限要比简单地了解美国对于另一个国家的相对优势更加重要。例如,如果我们判断美国是否对中国构成威胁,那么考虑美国实力的客观约束与分析政治家的声明或者比较中国与美国的政治、军事、经济能力是同等重要的。最终,美国实力的一般局限与中美双边的关系共同决定了美国对中国的政策。
为了思考美国实力的局限,首先有必要考虑美国实力的现实性,随后将讨论它的局限性,最后从对目前世界秩序所做的几点思考中得出结论。
一、美国实力的现实
美国的能力和它在世界秩序中的地位决定了美国的实力具有现实性。尽管能力和地位是相互联系的,但是二者的效力还是可以区分开来。美国实力的表现是多维的,但是出于我们讨论议题的需要,本文将主要集中于政治、安全、军事、经济和媒体等几方面。
1.政治(实力)从历史的观点来看,美国的全球政治实力源于其冷战期间确立的对非共产主义国家的领导地位,更远可以追溯到它在二战中的角色。苏联的解体和冷战的结束更使美国的政治实力得到戏剧性的增强,尽管冷战的终结并非是由美国的胜利所致,而且除了前苏联等一些欧洲国家外,其他国家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削弱,但是美国的全球实力无论在能力还是在所及范围方面都得到了增强。在冷战结束时没有任何国家向美国缴械,然而,美国对非共产主义世界的领导权膨胀为全球领导权,美国协调国际事务的能力和威望也得到提高。另外,美国在全球政治中的中心地位使其成为全球政治中的关键角色和全球区域政治中最重要的外部力量。由于美国的中心地位,对于那些被美国视为敌对的政权来说,即便是与其他国家保持正常的外交关系也是极其困难的。伊朗或许是最好的例子,美国对它的敌对态度使任何一个国家的对伊关系都变得复杂起来,即使这些国家并不赞成美国的态度。由于伊朗不是世界秩序的中枢,所以它无法对美国施加同等的压力,甚至无法有效地抵御美国的压力。另外,在对美国的敌意做出反应时,它必须考虑到发表反美观点的代价。
从美国国内看,由于政党的竞争和媒体的批评,美国实力似乎表现出分散和不稳固的特点。但是,事实上目前布什政府的行为表明,当美国总统做出对外行动的决定时,反对派和媒体倾向于支持他的决定。总统和执政党的权力转变确实会对外交政策产生重大影响,但美国的外交政策也存在着很大的惯性和延续性。
2.安全(实力)安全的概念可以拓宽到经济安全和环境安全,但是本文将集中讨论来自外国威胁的有形安全。①美国安全实力最重要的方面是其地理位置,加拿大和墨西哥不可能袭击美国或者与美国的敌对强国结盟,这样,任何敌对的武力威胁一定来自于遥远的地区。遥远的距离或者意味着代价高昂且需花费时日来发展的远程飞行或海上航行能力,或者意味着秘密状态,因而只能是少数人参加的破坏活动。尽管美国的安全形势是有利的,但美国总是对此倍加关注,赋予安全以重要的优先权,这可以从古巴导弹危机中得到证明。古巴导弹危机期间,美国冒着核战争的风险以阻止苏联在古巴部署导弹。美国的安全优先权也可以从“9·11”事件后它所采取的极端安全措施中得到证明。
3.军事(实力)众所周知,美国的军费开支要比居于其后的15个高军费国家的总和还要多,其2002年的军事预算占整个世界军事预算的43%。[1]另外,近期的战争表明,美国的军事行动在机动性和技术专长方面占有很大的优势。美国的军事预算使技术革新和更新成为可能,这一点非其潜在竞争者的能力可及。4.经济(实力)美国在世界经济中所占的份额要远远低于它在世界军事预算中所占的比重。2000年,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占整个世界的31%,购买力占整个世界的21%。然而,美国经济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也是世界经济体系的核心角色。美元是世界货币,国际货币机构也被美国的利益所操纵。
5.媒体(实力)美国的新闻和娱乐设施为全球提供了大部分世界资讯和流行文化,英语也成为一种具有全球活力的语言。随着卫星电视和国际互联网使信息更加便于每个人使用,美国媒体的力量也变得更加显著。
综合起来考虑,美国实力的诸种维度不仅令今天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相形见绌,而且其优势地位在世界历史上也是无与伦比的。诚然,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中国的军队和经济实力在世界上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但是,当时的世界还没有整合成为一个单一的互动领域,因此,事实上中国突出的影响力只能是地区性的而不是世界性的。
尽管美国有着显赫的实力,而且没有可与之匹敌的竞争者或争夺者,然而美国显然并不能为所欲为,也不能任意支配弱国。美国实力的局限与美国实力的现实同样重要。
二、美国实力的局限
应该把美国实力的局限与美国的弱点问题区分开来。局限本身并不是弱点和薄弱环节,只有超出了局限,即如孙子所言,如果做不到知己知彼,局限才会变为弱点。
1.政治(局限)由于冷战后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并非建立在自身胜利的基础之上,而是对手崩溃的结果,并且其他国家对美国表示出的顺从也不是基于投降,因此,即使美国实力并不存在挑战者,其他国家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顺从美国。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在世界政治中的中心地位也限制了美国的实力。因为相对于美国来说,其他所有的国家都是脆弱的,这些国家担心美国滥用其相对实力所做出的针对任何其他国家的单边行为,都会增加它们自身的脆弱性。因此,即使美国并没有打算威胁这些国家,它们也极有可能批评美国实力的运用。其他国家也可能利用国际组织作为美国单边行为的缓冲器,而不是作为“心甘情愿的联盟”来支持美国。实质上,假如美国能够学会自我克制,仅仅追求维持秩序的共同利益,那么,美国的政治领导地位将得到更多的认可。但是,如果它依靠实力优势来反对其他国家,就可能招致孤立。尽管只有在极端的情况下,这些国家才会联合起来平衡美国的实力,但是已经证明它们乐于推诿其支持并且对美国的行动采取批评态度。
美国对伊拉克的入侵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尽管国际社会普遍认为萨达姆·侯赛因是一个暴君,尽管在入侵伊拉克时美国发表了给人深刻印象的关于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库的声明,但这次战争还是受到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批评。此外,入侵的胜利也没有削弱国际社会的批评,因为批评的根本原因并非战争可能会失败,而在于这次入侵的单边主义性质。同时,美国在缺乏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就宣称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曝光进一步疏远了美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因为这意味着美国可能会制造出证据来反对它所不喜欢的政权。随着对伊拉克占领的持续,美国开始为其勉强其他国家合作的单边主义付出代价。
在国内政治中,总统在对外事务中的力度要视其可感知的政策的成功情况而定。美国公众支持伊拉克战争的胜利,甚至大多数民主党人,也就是总统权力的竞争者,对这次战争的批评也是谨小慎微。然而,随着困难的出现,政治反对派、媒体以及公众将会更加挑剔,布什总统将会发现发起侵略行动容易,但结果却令他感到难堪。
2.安全(局限)美国在安全方面享有的巨大优势为其创造了一种近乎绝对安全的态势,至少对于来自外国的威胁是如此。然而,美国对于安全却非常焦虑,现有的高度安全系数给人一种绝对安全是可以实现的幻觉,当安全遭到破坏的时候,就会导致极端的反应。
当然,“9·11”事件所造成的破坏和伤亡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然而它给美国带来的创伤尤其严重,其后果是导致美国采取一系列措施以保障国内的绝对安全,而这些措施干扰和限制了商品和人员的合理流动。另外,即使“美国堡垒”能够保证自身绝对的安全,但它无法为美国在其他国家的国际存在提供同样的保护。对安全的过度忧虑与过度的安全措施结合在一起,拖累了国内经济的发展,并导致海外存在的紧缩。
国家导弹防御计划是不切实际地追求绝对安全的另一个重要例子。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计划,美国的核安全就要视其他国家的理性决策而定。然而,国家导弹防御计划所保证的绝对安全却未必可靠。在技术上要想建立一个完美的防御盾牌是不可能的,同时,并不存在确实有效的威胁来证明该计划是正当的。此外,其他国家也许会顺理成章地把美国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视为对自身安全的威胁,因为这样的计划使美国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核武器而不必担心受到报复。因此,从世界安全方面考虑,建立这样一个没有必要且无法发挥效能的防御盾牌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3.军事(局限)自从二战以来,美国的军事力量一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而且在可预见的将来,这种态势仍将继续保持下去。然而,最强者未必永远占优势。这就如同苏联在阿富汗、美国在越南的经历一样。美国在军事上存在的问题不在于是否能获得胜利,而在于获得什么样的胜利。如果军事胜利以无限期占领对手的领土为代价,那么无论胜利是多么容易获取,终究都要为这种胜利付出过于高昂的代价。
军事实力的第二个局限性是对一个地区的投入限制了对其他地区的进一步投入。布什总统那些极其好斗的顾问们已经明确表示了对伊朗、朝鲜以及叙利亚发动袭击的兴趣,但事实上当前对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投入限制了进一步行动的可能性。朝鲜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美国的舆论也许会支持军事行动,但毫无疑问,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在另外一个国家采取单边行动将导致更多的问题缠身,超出目前的应对能力。考虑到美国从阿富汗和伊拉克抽身尚存在种种困难,目前的态势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最后的一个局限性可能也是最严重的。如果美国的军费支出大体上相当于它所占世界购买力份额两倍的话,美国经济所承受的军事负担就是世界平均值的两倍。一些美国人把苏联解体归因于其庞大的军事预算,认为里根总统的军备竞赛拖垮了苏联经济。令人颇感不可思议的是,美国目前正与自己展开军备竞赛。在其他国家的经济承受较小的军事负担这个意义上,相对而言美国就会处于不利地位。就军事能力建立在经济能力基础之上来说,美国实际上正在削弱它的长期的军事能力。
4.经济(局限)美国是世界上国民经济的魁首,在世界经济中居于中心地位,但维持经济领导权与中心地位要难于保持政治和军事首要地位。尽管美国在20世纪的最后10年将国内生产总值大幅度提高,几乎占世界总量的20%,但美国的购买力在世界上所占的比重却没有增加。随着预算赤字的增加、税收的下降以及近年来经济增长的放缓,美元与其他货币的兑换比率已经降低,美元的贬值影响了其世界货币的功能。人们完全能够想象出国际经济活动可能会转向脱离美元。当美元从海外回流到国内时,将会引起美国的通货膨胀,但却未必能提高美国的生产能力。对于美国经济的这种清醒的预测也有国内经济的因素,但是依我看,国际因素尽管难以预测,然而它却比国内因素更重要。
5.媒体(局限)从表面上看,美国在新闻和娱乐方面的优势似乎无法动摇,但实际上也存在一些限制因素。美国的新闻设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但是随着网络延伸至传媒领域,加之英语网站的激增,美国媒体不再是唯一的选择。观众对于媒体的接受取决于他们对媒体可信程度的判断。在一定程度上,美国的媒体被认为不能灵敏地反映本地的观点,或者只是美国对外政策利益的宣传工具而已,许多观众宁愿选择其他的媒体来源。
同样,尽管好莱坞支配了全球的娱乐活动,但大多数娱乐节目都是面向本土的,在全球与本土之间做出的选择只是个别的。国际娱乐市场的影响力或许会从好莱坞转向其他娱乐来源,这是20世纪60年代发生的事情。
美国媒体优势的一个根本性的局限是其中心地位可能会使它不能灵敏地反映其他国家的问题和利益。在一定程度上,美国媒体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仅仅倾注于美国的视角,这有可能疏远其 他国家的观众。
三、对于世界秩序的暗示
美国实力的现实与局限使美国在当前的世界秩序中处于一个更为稳定的位置。如果人们只看到美国实力的现实性,可能就会认为世界其他地区都要完全服从美国霸权,而且这种状态将会维持到可预见的未来;反之,如果仅看到它的局限性,就会认为美国势必走向崩溃,就像20年前的苏联一样。总之,这是一幅极为复杂的画面。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在世界秩序中的中心角色很可能会得到维持,但它也会犯一些错误而导致失败和挫折,从中暴露出美国实力的局限。随着政治家由于过失而被免职,美国将会逐渐认识到其实力的局限。
因此,美国的实力及其局限对于世界秩序的暗示就是:各种危机的发生不可避免,但不会严重到威胁整个体系。由于美国的实力事实上是有局限的,它就不会无限制地犯错误;同时因为美国的实力也是现实存在的,所以不太可能出现挑战者,也未必能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反美联盟。正如同济大学的郭学堂教授所言:世界秩序的可预见的未来,不会是一个当前霸权最终被一个挑战者所取代的“霸权周期”。[2]相反,当前的世界秩序更有可能表现为以下三个基本特性:和平、长期和复杂。所谓和平,当然不意味着敌对和战争的消失,而是指不会爆发争夺霸权的世界大战;所谓长期,是因为基本的实力关系不见得会因某些波动而发生改变;所谓复杂,是因为世界各国的相互联系日益紧密,无论是美国还是其他国家都不能确信自己的角色。
作者为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政治学系教授。来源：《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