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运动式扫黄打非时,不仅一些隐性的娱乐场所、美发场所经营受影响,而且北京的出租车,包括黑车生意,都很受影响。
没有真实失业率这样的核心经济指标,还能有科学的经济研究与决策吗?
发达地区喜欢把经济数据往下压一压,以免报太多,过于张扬;发展中地区更喜欢把数据往上估一估。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彼就是了解真实情况,科学决策要掌握全面信息。遗憾的是,至少在经济领域,决策者并没有正视全面信息,比如,在经济学教科书里,在官方统计、政策与报告里,几乎看不到有关隐性经济的指标与数据,大家都对此熟视无睹。显然,以隐性经济现在的规模,轻视乃至无视它,难有科学决策。
中国隐性经济6万亿左右
什么是隐性经济?有的称之为黑色与灰色经济,有的把它等同于灰色经济、影子经济、非正规经济、地下经济、非统计经济、不合法经济等。如果把那些纯黑的,比如无证生产不健康食品、劣质与有毒商品等排除,隐性经济大体上就是没在官方注册的经济。比如,各地普遍存在的黑车、地下博彩、地下职介、中介、无照小生意、未登记幼儿园、路边修理、路边市场、街头力工与临工、假冒商品、废品收购、性工作者、非登记家政、私下租房、血液与器官买卖、私人调查等。
在多数国家,隐性经济基本没被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一些发达国家已在对隐性经济做官方估计。比如,英国政府配备专人估计正规与非正规经济中偷税漏税的规模等。
世界的黑色经济比重是什么格局?奥地利一位教授曾对76个工业国和新兴工业国的非正规经济进行研究,结果表明:在发达国家,非正规经济大约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5%,在发展中国家则相当于GDP的30%以上。该研究指出,非正规经济规模最大的国家约占其GDP的70%以上,规模最小的国家也要占其GDP的10%。据有的欧美学者估计,全世界的隐性经济占全部经济的20%,我们只统计了80%的经济。
我国的隐性经济伴随经济转型逐步增加。有学者研究:1978年前,中国隐性经济占全部经济的比重在5%以下;之后到1990年代一路增加到20%;近10年隐性经济增速放慢,可能有减少。目前规模估计占GDP的10%-20%。如果按2010年40万亿元GDP算,中国的隐性经济应有6万亿左右。
举几个身边例子吧。我在北京,经常坐出租车,通过与司机交流、自己调查统计出,北京正规出租车有7万辆左右,而北京非正规出租车估计有15万辆,白色与灰色之比是1∶2。如果每辆黑车每年收入5万元,则每年总收入应在80亿左右,这还不算改装的三轮车等。北京的自行车烤白薯,估计有万人规模;北京的废品收购也有数万人;小产权房的买卖与出租更是规模惊人,有数据说有60亿平方米,相当于10年来房地产开发总量。最近,我去长沙3天,6次打车中有3次坐的是黑车,与司机们聊天,他们说,长沙正规出租车是六七千辆,而黑车有万辆。小小的橘子洲头就有7辆黑车。
中国经济波动,时常是体制内波动不大,而体制外特别是隐性经济波动很大。比如,每当运动式扫黄打非时,不仅一些隐性的娱乐场所、美发场所经营受影响,而且北京的出租车,包括黑车生意,都很受影响。
与隐性经济相关的是隐性就业或隐性失业。宏观经济关键指标主要有价格、就业、收入等,其中就业尤其核心。遗憾的是,我国没有统计过全国的失业率指标与数据。目前只有各地区城镇登记失业率,度量的是拥有城市户籍人口的自愿登记的失业人数,而我国正处于经济转型与城市化快速发展时期,全国各地人口流动很大,加之传统、文化与习惯等因素,城镇登记失业率并不能代表全国失业率的实际水平。2008年底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社会蓝皮书》,认为中国城镇失业率已达9%以上,大大超过了7%的国际警戒线,还有人估计中国失业率达到20%,甚至更高。但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近年公布的城镇登记失业率都是在4%-5%。30年来,失业率都在2-5个百分点波动。显然,这数据大大背离了中国的实际经济状况。没有真实失业率这样的核心经济指标,还能有科学的经济研究与决策吗?
庞大的隐性财政,保密的粮食储备
与隐性经济类似的是隐性财政。比如2010年我国预算财政收入为8.3万亿,占GDP比重20%,其中税收收入为7.3万亿,其它收费项目约为1万亿。
此外,还有预算外的表内收费与表外收费,万亿级的社会保险收入,2万亿级的土地出让金收入,采矿权出让收入,发行彩票收入等,它们占GDP的比重相当大,应该近于10%。然而,这些项目目前都还没纳入财政预算收入,各地区财政收入数据极其不准确。考虑到这些因素,估计广义财政收入应占GDP比重30%以上,比现有比重高50%。对应的是,财政支出口径也偏窄,比如,近期公布的地方政府债务或隐性债务高达10万亿,大大超过7万亿的中央国债余额,也超过2010年全年财政收入。隐性财政的制度化公布刻不容缓。
存在的问题还有不透明统计或统计数据的不公开。统计部门对某类经济现象或许有统计记录,但没有对外公开或未直接对外公开。
比如,中国究竟有多少粮食库存与储备,至今仍是秘密数据。一国粮食储备不仅保证消费需求,稳定粮食市场价格,而且关系到一国的经济安全与社会稳定,特别是在面对重大自然灾害或战争等突发事件时。为确保粮食安全,政府建立了粮食专项储备制度,大部分粮食储备由国有粮食企业保存。
储备粮主要包括中央储备粮、地方储备粮、国家临时储备粮和国有企业的商品粮。在计划经济时期,粮食库存与储备也许是个较敏感数据,在市场经济时期,继续保密不仅没有法律依据,而且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加剧市场的过度反应,割裂政府与社会的联系,阻碍学术研究,降低科学分析的质量。依据信息公开原则,如无例外,应该公开。
统计太随意,不公开甚至造假
目前官方统计数据权威性不高,除了中国幅员广大,经济社会情况复杂,统计准确较困难外,更多原因是人为因素。常有人说,中国的统计数据是三分统计、七分估计。也有人说统计是数字出官、官出数字。更有形象表达:上压下,层层加码,马到成功;下骗上,层层加水,水到渠成。
例如,十年前山东泰安市GDP造假,居然夸大1倍,以至当时的市委书记被称为“鲁吹1号”,等等。2003年《人民日报》报道,黑龙江省肇东市某乡实际只有21头奶牛,但经过各级干部的浮夸虚报,最终“统计”结果竟达到2100头!2009年中国GDP增幅8.7%,但地方GDP总量相加远高于此,达到两位数,自2004年以来,这种现象几乎年年如此。只要地方GDP数据与政绩考核挂钩,不与老百姓口碑挂钩,则统计造假就是必然。
统计的夸大或缩小有特点。比如,发达地区喜欢把经济数据往下压一压,以免报太多,过于张扬;发展中地区更喜欢把数据往上估一估。这样夸大与缩小抵消之后,数据有没有平衡呢?据我近几年在珠三角、长三角的调查,发达地区往下低估,大概低估2个百分点,而发展中地区则高估3-4个百分点,高低估相加,最后还是夸大多一些。
此外,还有媒体传播偏差。由于媒体工作人员受自身经济专业水平的限制,对经济指标数据的理解可能产生偏差,或受商业利益驱动,人为制造经济指标数据的偏差,从而给公众传递错误信息。
学术界难以发出独立声音
显然,科学决策需要正视隐性经济,而正视就需要质疑流行与权威的勇气。遗憾的是,目前国内正在逐渐丧失真做学问、敢做学问的精神。
我国学术研究机构主要集中在高校与科研院所,目前这些单位都是党政领导下的事业单位,不仅教学与科研经费来源于上面拨款,学术机构主要负责人(如校长、校党委书记等)也来自上级行政任命,有确定的官级(副部级、正厅级、副厅级、正处级等),评上院士或一级教授可享受所谓副部级终身待遇等。
在这种情况下,想进行独立的学术研究,发出独立声音,难。在官本位体制下,搞命题作文与结论先行的“学问”研究不足为奇。敢讲“不利于和谐”的实话真话有风险,特别是对有一定行政职务头衔的学官,小则警示教育,大则“乌纱”难保!在这样的学官领导下,学人很难有独立人格、自由思想的,也就不可能有真学问。
怎么办?一方面,需要学术机构去官化,许多现有学术机构可以转型,就像三十多年前企业改制一样。从增量看,要大量民间学术机构。
只要由民做主,百姓不是被代表,民意不是被征求,科学不是被决策,学问不是被官控,大多隐性经济可以而且应该转化为显性经济,堵塞打击与轻视忽视无视是不可取的,隐性经济是可以波动于一个有限的幅度里的、是可统计的,阳光是可以普照的,决策是可以科学化的。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来源: 南方周末